从我上高二那年开始,如果没有雨或者恶风,每天傍晚在我家单位的大院花园里,都会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草坪上练习拉小提琴,她那娴熟和富有表现的琴声就像一只只轻盈优美的蝴蝶,在花园的上空飞舞……美中不足的是,小女孩长得并不好看,一块黑色的胎痣覆盖了她的大半张脸,那些为她的琴声所吸引的人们,他们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闪烁的是遗憾和痛惜。
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在花园里呆上一会儿,于花香飘渺的弥漫中,让那些温柔如诉的琴声抚慰我疲惫的灵魂。
但在高三那年,命运的空袭使我成了一名必须靠坐轮椅才可以愉快地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和看风景的女孩。那次车祸之后,我辍学在家,身体上的病痛固然难以忍受,而更让人难以面对的是那种有若被众人遗弃的感觉。原本为参加高考而忙得如拉紧的弓,集中全力蓄势待发,忽然之间,你被取消了参赛资格,赶出了竞技场,你只有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冷眼旁观,那些紧张、那些热闹、那些欢呼与雀跃都已远去,整个世界好像完全将你摒弃在外。
每天,我看着一批批曾经与我结伴同行的高三学子骑车自门前走过,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甚至,连期望也没有,连等待也没有,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期望什么、等待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父亲的陪同下搭乘公车才能抵达医生的诊所。那条路好长,好孤单,我既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我在绝望的同时也隐约存着些期待,每次从医院复诊回来,我仍常去花园坐坐。忘记了是哪一天,没有听到琴声,我发现那个小女孩正双臂抱膝,把头埋在胸前抱着的小提琴上。我过去,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她轻声地答道,“因为我脸上的胎痣。”她的一个同班男同学告诉她,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不会录用一个长得像丑八怪似的人作为学生,这样她希望通过拉提琴特长获得录取资格的梦想很难实现。我理解她心中的失望和痛苦,多年的愿望就因为相貌条件而不能实现。我问她有没有和爸爸妈妈谈过这件事情。她抬起头,告诉我,妈妈认为那个男同学不懂得梦想的能量,如果她真的想获得录取资格,就没有什么能阻止她,除非她自暴自弃,因为“梦想比条件更重要”。
她妈妈的话得到了印证。第二年,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入学考试中,由于她在比赛场上的出色表现,一位老师看中了她。她如愿以偿地获得入学资格,成了该校的一名学生。
非常感谢小女孩母亲的那句话,它让我从听到它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相信自己的内心是强大和健全的,我充满了梦想,各种有关未来的梦想。有梦想的人才能称为健全的人。我常梦见自己在爬一座山,我并不知道山上有什么,但我总是为了一个欲望,那就是:爬上去。
就这样,我没有参加高考,我知道不会有院校收留我,我在新疆师范大学上了两年的自费大专,没拿到学历。其实,学历并不能证明一个人真正的潜力,我只想与其他身体健康的人一样去感受一下正常的学习和生活。我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依我的敏感和细腻,我的收获从来都会比别人多。
是的,追求梦想的条件可以受损,但梦想永远不会,只要它在,我们的生命就会朝气蓬勃,永远垂着绿荫,开着明媚的花,结着芳香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