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不堪剪

  大二那年,我加入校报记者团,认识了凡萧。他是高我两级的师兄,之前听说过他的名气,校园才子,文采很好,并弹得一手好吉他。在迎新的晚会上,凡萧作为记者团团长给我们作了一次精彩的演讲,他谈吐自如、幽默大方,博得大家的阵阵掌声和欢笑,耐心地解答着每个学弟学妹的问题。我坐在后排远远看着他,却不敢站起来提问,心里惴惴不安,从来没这么紧张过,确切地说,是没有被这样一个师兄、一个男孩如此打动过,仿佛乱了阵脚。

  这时,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你就是沉默吧”,我回过头,是凡萧!他看我有些窘,笑着说:“我看了几篇你给记者团交的稿子,写得很不错,有独到的见地,还有你给副刊投的几篇诗歌,我非常喜欢,有空可以多给我看看你的作品吗?”我连忙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只不过自己喜欢随便写写而已,凡萧说:“随便写就写得那么好,要是用心写,岂不是要有很多人给你当粉丝了?”我也笑了,并不作答。

  圣诞节的时候,宿舍的人有的和男朋友去逛街了,有的去自习,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莫名其妙有些伤感,我在想凡萧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干什么呢,而后又笑自己的幼稚和自作多情,他那么优秀,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喜欢,这么久了说不定早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喂,你好,我找沉默。”“我就是啊,请问你是?”我一边迟疑一边在拼命地猜测这个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声音。“你能猜出我是谁吗?”对方似乎浅浅地一笑,我们不约而同地报出了同一个名字“凡萧”。“你是凡萧?”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愿意一起聊聊天吗?”我应允了。五分钟后,我在宿舍楼下看到了凡萧,似乎比初见的时候清瘦了。在南方寒冷的冬夜,他的笑容里似乎也盛着一种让我觉得寒冷的东西,虽然我知道他是热情的。

  在校园里走了一会儿,渐渐地校园里飘起了小雪,内心的情绪连绵氤氲,我确定我喜欢上了凡萧,只是我们近在眼前的时候,心却似远在天涯。我无法捕捉那份感受,因为它带给我的是忧伤。

  我不敢确定凡萧的感情,但是我却不可遏止地想要每天看到他,和他说话。凡萧告诉我,他放弃了学校的留校资格,想考中科院的研究生,那段时间他放弃了所有休息时间,整天泡在自习室里。每次去宿舍找他,都是空空的楼道空空的房子。有时去会碰到一些人,久而久之,他们都认识了我,有时候他们会和凡萧打趣,说看你女朋友多好啊每天来找你,凡萧这个时候会突然很严肃,不要乱说,沉默是记者团的小妹。我不知道凡萧为什么会介意他们的玩笑,但是我知道,在我心里,他不仅仅是哥哥,我喜欢他,似乎是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他。

  凡萧考研,我每天默默地祈祷希望他能顺利,同时又隐隐地难过,我怕他离开这个校园。有个周末他想休息不去自习,我去他宿舍,他拿起吉他,唱着朴树的《那些花儿》,我的眼里溢满了泪水。凡萧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傍晚空气中飘浮着的那些音符已经深深定格在一个女孩心中。

  所有的人都看出了我对他的感情,唯独他自己仿佛是看客。而我并不想在他考研的日子里打扰他,于是我选择了沉默,并且永久地埋葬这段心情。

  来年的春天,终于等到了他被录取的好消息,泪水又一次下来了,是喜悦也是感怀,我想假如凡萧也同样地沉默或者永远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那么这不过是青春的一段青涩纪念而已,在美好的年华,遇到了一个美好的人,即使是猝不及防的忧伤也会让人难忘。

  后来在一次聚会上,我喝多了,酒入愁肠,心里的纠结愈来愈浓重,直到彻底醉倒。我哭着喊凡萧的名字,痛彻心扉,几个女孩陪我落泪却丝毫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我,不一会儿,我感觉到被人扶起,是我熟悉的身影,凡萧来了!他拉我起来,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梳理着我凌乱的头发。

  我依然在哭,凡萧,你不是我哥哥,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


  他一个劲儿地点头,不断地重复3个字:我知道。我感觉自己像个无助的孩子,受了莫大的委屈,而见到他后更加一发不可收地难过,直到我哭累了,凡萧才送我回去。

  第二天酒醒的时候,凡萧给我打电话,我坚持不接听,我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并且让所有的人都鉴赏了我的愚蠢,包括凡萧。一连好几天,我都坚决不见他,我想我们注定只能是两条平行线,凡萧这样的人,他的灵魂是水里的鱼,只有游动才能让他快乐,骄傲如他,自信如他,他怎么可能为我驻足,忘记他吧,我告诉自己。

  快到那一年大四毕业的日子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凡萧,有一次一个陌生的男生找我,并递给我一封信,他说,沉默,凡萧走了,这个是他留下的。

  走了,什么意思?他不是要去读研了吗?我大声问道,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男生抬起头,微微有些迟疑,“凡萧他,他……”

  “你快说啊,凡萧怎么了?”

  “他得了白血病,他早些时候就发现了,本来医生说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可就在上星期……”

  泪水夺眶而出,我吼道:“不,我不信,我不认识你,你在骗我,你在骗我,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歇斯底里地哭喊,楼道里的同学都出来安慰我,看来他们很多人都知道凡萧的事了,唯独我,他们都在瞒着我。

  我拆开信,我看到他写信的日期正是在我喝醉的那一晚。

  “默儿,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刚才你喝醉了,你的每一滴泪都滴在我的心上,其实,‘我爱你’这3个字应该由我来对你讲,而不该由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孩当着众人的面对我说,我觉得歉疚和心痛,你哭泣的样子真的让我心疼。我何尝不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出了你的与众不同。可是,默儿,我无法告诉你,我怎么忍心告诉你,我今生不可能陪我喜欢的女孩看风景了。我无法埋怨命运,它给过我很多,更重要的是我很感恩命运让我们相识,如今的这份残忍我却必须接受。你不要为我哭泣好吗?你要坚强要美丽地走下去,生命多么美好,你以后肯定会遇到很爱你的人,他可以照顾你一生,而我则是永远祝福你的人,我相信你这么善良肯定会幸福。一个人无法抗拒突如其来的厄运,但是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改变对命运的态度而活得更达观些,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说更多山盟海誓,因为我此生已无能为力,这样也只能让你更难过,但是,我还是希望有来生的……以后不要再轻易喝醉了,如果没有另一个爱你的人在身边……”

  泪水打湿了信纸,我对自己的无知痛恨不已,我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我为什么那么久拒绝见他,那么久没有他的消息我为什么没有去找他……凡萧,你能原谅默儿吗?你回答我,回答我!

  凡萧无数次在我的梦里复活,那么鲜活的影子,我却无法碰触他,我只能爱他,爱得泪流满面……

  重读李贺的诗《苏小小墓》,我特别喜欢那两句“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烟花不堪剪,烟花何须剪?

  生命本身就是一次庄严的告别,当我告别大学时代,我愿意将青春的伤感和那份生命的庄严留给更多悲悯的人们,面对以后更长的人生路,除了微笑前行,我别无选择,因为,我不仅在走自己的路,我还要为凡萧延续一个美丽的梦。

  (郭枫摘自《都市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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