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旧时光

  阿岚是我的同桌,初中3年,我们的“左邻右舍”不知被拆分了多少回,只有我和阿岚,3年来由始至终都是共用一个桌面的。
  阿岚个性张扬,很轻易就把那些自以为是的男生骂得狗血淋头,而我则是一个嘴巴很笨的女生,常常面对别人的挑衅也无言以对,我特别崇拜阿岚,尤其是她把厚厚的字典砸向捣蛋的男生时,我真恨不得自己有她一半的潇洒。
  年轻的岁月总是有很多偶像,阿岚抄写了各种各样的港台歌词,我也跟着抄。可以说我是跟在阿岚的屁股后面成长起来的,我相当晚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自己的思想主张,阿岚的偶像是林志颖,我也跟着喜欢林志颖,阿岚说力士香皂很香,我就喜欢上力士香皂……可令我沮丧的是,我怎么样也学不来阿岚的雷厉风行。
  阿岚喜欢在自习课上抄歌,抄完了就唱,我是从来不敢在非课余时间使乱的,可那次听到阿岚的歌,我竟跟着和起来,她唱上半句,我接下半句,事先谁也没打过招呼,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唱完我们都快乐地大笑起来,班长走过来发出警告,可是没有用,我们太高兴了,憋了半天也没把笑声憋住,班长忍无可忍,大笔一挥就把我们的名字登在纪律本上。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这下可够丢面子的,一个组长,一个语文课代表,这不是给“平民百姓”们树立坏榜样么?阿岚却无所畏惧地说,班长大人,你这是杀鸡给猴看吗?
  我怎么也想不通班主任为什么让我当语文课代表,难道只因为我在入学第一天就主动跟他问好?或者是他把我的入学成绩看反了?要知道那时候我的数学考了95分,而语文只有79分啊,连8字头都够不上,怎么胜任课代表工作?但为了不辜负老师,我对语文算是铆足了劲,其实我是多么讨厌语文啊,尤其是作文,小学时学生手册上总是写着“语句表达能力差,要加强课外阅读以提高写作能力”之类的评语。
  如果说我和阿岚之间的友谊有什么不完美,那一定就是我的语文课代表身份。阿岚的语文基础不错,加上作文写得好,所以每次都拿高分,而懵懂的我对很多东西不在乎,却在乎极了面子,我觉得我是语文课代表,语文成绩就该出类拔萃。那段日子我身心俱疲,作文是我的弱项,40分的作文往往只拿到二十七八分,因此我只能在基础知识上下功夫,表面上我祝贺阿岚语文又考了好成绩,其实心里嫉妒得要命,这颗嫉妒的苗根植在心里,怎么也拔不出去。
  可是有很多事情,只要不说出来,藏在心里也无伤大雅。我跟阿岚就是这样,小小的嫉妒情绪总是很快就被高兴的事覆盖过去,尽管我们性格迥然,爱好却相差无几。那时候我们经常去看电影,在不用补课的星期天四处赶场,从一个电影院骑车串到另一个电影院,为了看到自己喜欢的电影,我们经常一起饿肚子,把省下来的早餐钱换成不同时刻的电影票。我们还在自习课上情不自禁地讲话吃零食,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借”来纪律本把自己的大名涂掉。
  初三那年我们各自有了喜欢的男生。阿岚常常含沙射影、拐弯抹角地问我关于某个男生的印象,我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很奇怪,我对别的事情往往不开窍,在这类事情上却看得很清楚,只是一直没有点破她,因为稚嫩的我无法给她提供建设性的意见,所以只能任由这个秘密伴随她到毕业。
  16岁,我直升本校高中部,阿岚去念中专。这所城市不大,提起老同学,总会牵出一些久远到小学的蛛丝马迹,比如阿岚穿开裆裤时的玩伴就在我隔壁班,而我的小学同学又跟她同一个系,等等。这些,都成了我们写信时提到的有趣话题。
  比如我说到初中那个跟黑脸包公有得比的班长,如今成为女生新宠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转眼才一年啊,怎么那张被我和阿岚咒骂过无数次的严肃刻板的脸,如今居然成为“酷”的代名词了?我曾经被众女生逼着拿来以前的集体照,文艺委员对着照片当场就叫出了声——初中时的他太可爱了!我站在一旁,毛孔立即竖了起来。阿岚提到我的小学同学,说他已经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了,这点我并不意外,六年级时就有人称他为“小吴奇隆”,看来长着一副明星脸到哪里都吃香,阿岚还说,现在的他可牛了,在楼梯口当众接吻,居然没有一个人向系里举报,否则至少给他扣顶“留校察看”的帽子,这点我是真没想到啊,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小虎队里的苏有朋,听到这个消息也会伤心死的。



  花季雨季总难免说些秘密心事,阿岚终于忍不住对我开诚布公,说她有Boy friend了,我认识的,让我猜猜。还用猜吗?我会心一笑,是他,那个初中时坐在阿岚后面,被阿岚称为干老爹的人,如今正跟阿岚同一个班。从父辈级的干老爹变为同辈级的Boyfriend,算是升级还是降级?我说,恭喜啊,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候电话还没普及,上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一句祝福的话也要经过邮局邮差传达室……千回百转才到达对方手中,显得尤为珍贵。
  高三的时候我喜欢上低年级的一个数学老师,没听过他的课,没跟他说过任何一句话,只是看到他斯斯文文的气质就心神摇曳了,初中时喜欢的那个,早就成了过眼云烟,一直都不愿承认自己是一个容易变卦的人,可不争的事实又常常令我懊恼万分。
  那段日子很郁闷,但我对自己的秘密却绝口不提,阿岚还真的以为我心思单纯到不知情为何物,经常感叹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开窍啊?我当时特迷言情小说,就回信告诉她将来我一定是个爱得死心塌地的女子,可以等一个男的十年数十年,为他生一堆孩子,然后做一个温柔又贤良的家庭主妇。
  阿岚不可思议地说,你有病啊,你妈生你那年就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了,你想当母猪除非嫁到海外去。
  我说是啊,你没看到小说里那些男主角都是香港台湾的吗?
  阿岚说我真服了你了,你这样迟早要把男人宠坏的,我以后一定是个事业型的白领,我还要开自己的公司,把生意扩展到国外,在多个地方飞来飞去,谁也别想把我关在家里。
  这点我信,阿岚的性格一直有女强人风范,现任的Boy friend初中时也是被她呼来唤去的,而我这种温温吞吞、没有主见的人也最适合伺候好一个家,真的,当时这是我最大的梦想。
  可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高中毕业后我仍然继续念书,阿岚毕业后去了一家合资企业,4年后她已经升级,从最初的文员坐到主管的位置,多么不容易啊,可是她却突然说她要专心做个家庭主妇,再也不去奔波了。那一刻我才突然想起,我们有多久没联系了?我们的距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远了呢?当我厌倦透了这座城市,一心想要往外飞的时候,当我开始向往一个人的自由,害怕婚姻束缚的时候,阿岚居然把一切理想都沉淀下来了,多年以后的我是不是也这样?我不敢想,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种生活是可怕的。
  后来同学聚会,我又看到了“小吴奇隆”,进了公安局,吃得啤酒肚都出来了,昔日的帅气荡然无存。还有那个包公脸的班长,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他,还会想起一些人,一些事,但都浅淡得只剩下模糊的痕迹了。那些旧时光,那些逝去的记忆,重拾起来捧在手里,显得那么的遥远和虚无,因为在今天,我们顺着原形找回去,却发觉当初那个自己早已被生活“造化”得无从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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