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一辈子生了五个子女,母亲是老大。母亲的右肩头有一颗大大的黑痣,村里人说有这种黑痣的人天生是受累的命。那时候家里推碾子磨面都是靠人工,母亲和大舅就经常被派去干这种活,每次大舅推不了两圈就不推了,坐在门口的墙角处晒太阳。倔强的母亲并不吱声,一个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圈一圈地推,累得两胳膊酸软得像面条,吃饭时手端着碗直哆嗦。就这样,母亲也不会向大人告状,偶尔姥姥看见了,就会大骂大舅偷懒。
后来母亲说,也不怪你大舅偷奸耍滑,那年月家里穷,连一点白面丝丝都没有,仅有的一点棒子面也得掺上野菜捏成菜团子吃,大舅嘴馋,一闻见野菜的味就反胃,整天饿得走路都晃晃悠悠,那有力气推那沉重的碾子呀。
21岁那你年,倔强好强的母亲嫁给了当兵的父亲,后来,父亲转业到一家工厂当了工人。在那一穷二白的日子里,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和妹妹,既要下地劳动,又要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在炎热的夏天,火辣辣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母亲背着20多斤重的喷雾器在齐腰深的棉田里喷洒农药的情形;记得有一年的春天,村头小河里的水快干了,母亲因为抢浇东北角那片麦地时的疲惫面容。
长期的劳累使母亲患上了贫血,体重也由原来的120斤减到90多斤,村里的老中医给她开了中药,让她多休息、增加营养,母亲只吃了三副药就不吃了,并且不让家里人说她有病,说年纪轻轻的,老是这样煎汤熬药,会让村里人会笑话的。
看到母亲身体瘦弱多病的样子,已上初二的我曾经动过退学的念头,因为那时候镇中学一年也考不上几个学生,我怕这书念了半天也是白念。没想到,我的想法刚已出口就遭到母亲的坚决反对,母亲不会讲大道理,只是虎着脸对我大声斥责:家里天塌下来由娘顶着,你给我安心学习,不许瞎想。
或许受到母亲的恫吓,或许我从那时起确实知道努力了,结果是从那以后我的成绩一路飙升,就连初一时成绩不及格的代数也鬼使神差地考到了前几名,这时母亲疲惫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86年的春天,我卧薪尝胆准备冲刺中考,母亲则精心备料,准备翻盖我们家那三间破草房,就在这时,父亲所在的单位传来了为两地[欣赏雨季爱情故事网]生活的职工解决户口的好消息,从此父母亲结束了长达16年的两地分居。母亲也由一名农村妇女成了厂里的家属工,厂里特地为身体不好的母亲安排了扫马路的工作。与在农村种地相比,扫马路的工作清闲多了,早晨六点到厂,顶多用上半小时的时间,就扫完了厂里办公楼门前的那段马路,一天的工作也就完成了。每月150多块呢!有时父亲上班的时候早去一会儿,帮母亲把马路扫了,母亲连去都不用去。母亲渐渐地有点胖了,原本蜡黄的脸也开始变得红润起来。
这样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母亲看到别的家属工卸矿粉挣钱比她扫马路挣的钱搞出两三倍,便坐不住了,央求父亲去厂里找找人,也去卸矿粉,父亲不允,她便自己去找综合车间的主任说,人家竟然还同意了!
卸矿粉其实比母亲在家种地其实轻不了多少,矿粉的比重比土的重量大得多,一锹下去足足有20多斤,就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干一天也累得腰酸背疼。可是母亲却很知足,说比她在农村种地强多了,一是不用操心,只管干活就行;二来挣钱多了,在家里说话也就硬气,母亲说她喜欢这种自强自立的感觉。
母亲一直卸了十多年的矿粉,直到五十岁光荣退休。这时我的儿子刚满一岁,因为孩子的奶奶身体不好,母亲主动承担了照顾儿子的重任,转眼儿子都十岁了,妹妹的儿子也已进了幼儿园,母亲也老了。可是母亲依旧忙碌,忙着买菜做饭、忙着接孩子……望着逐渐苍老的母亲,我有时候也劝她:“妈,歇会儿吧!”母亲却说:“趁着现在还行,能帮你们做点啥就做点啥,等老到走不动的时候,想干也干不了了。”
就这样,母亲一路走一路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我常常陷入沉思,难道母亲真的是受累的命吗?当然不是,母亲所作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为了她的家庭、为了她的女儿,她情愿在农村种地、情愿去扫马路、情愿去卸矿粉…… ,像许许多多的农村妇女一样,母亲从不抱怨什么,也从不奢求什么,一辈子都在为了别人而辛勤的劳作,就像树根对于生长着的枝叶,默默的、源源不断的提供养分,而无欲无求。
前两天读到这样一段文字:“爱是温存、是坚韧,不为害于人,不希望荣誉,忍受一切、相信一切,对于一切抱有希望,对于一切具有耐性。”这大概是对母亲最为贴切的写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