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来北京这所大学里读书,缘于早年的一个梦。那时我6岁,随父亲去北京省亲。有一尊白塔吸引了我的视线,然后就是那片池塘,记不清叫什么湖了。从那时起,那白塔还有那池塘就出现在我的梦里,年复一年。是的,年复一年,暗暗地企盼的仅仅是一件事——生命里幸福的相遇。
终于在12年之后,我从京沪线的南端启程,去另一端。
我是个默默生活的人,朋友很少,只有两个:一个是老狼,心里有事儿的时候就找我抽抽烟;一个是杨子,心里有事儿的时候就请我吃吃饭。
老狼天生就是个文人的料,他写“着急”时也与众不同:我拉肚子,想上厕所,厕所有人,于是焦急。老师教的什么“热锅上的蚂蚁”他是一概不用的。
杨子是典型的钻石王老五,英俊随和而且他老爸很有钱。有钱没什么不好,可以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用低着头走路。杨子的女朋友很多,都是些藤蔓一样的女子,换得很勤。杨子的人品很好,和那些女子只谈风月不谈身体,这也是我接受他做朋友的一个重要原因。
先是杨子要请我吃饭,我说:“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
他说:“我要恋爱了。”其实杨子又有哪天不是在恋爱呢,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次绝对是一见钟情。”他说。
其实所谓一见钟情无非就是把你理想中的她和现实中的她联系在一起罢了,也值得大惊小怪?我只是笑笑,没表什么态。
杨子的饭却是推不掉了,于是去了一家韩国烧烤,倒不是因为味道好,只不过是那里速度快罢了。在我来说,吃饭事小,读书事大。我每天都把用在吃饭上的时间减到最少,随便吃点简单的,杨子开车送我回来。
下车的时候我问:“你那个女朋友叫什么来着?”
“小米儿。”他说。我心想他女朋友这个姓儿不常见,只在电视里见过一次,好像是在《天下粮仓》里,大约有个叫米河的,记不太清了。
再是老狼,老狼和我说要追求一个女子。
这事儿倒让我觉得有些新鲜。文人的通病就是眼高于顶,普普通通的女子哪里入得了他们的法眼?何况老狼现在算得上是标准的文人,在六七家时尚杂志开有专栏。
我说:“能不能也让我见见她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哪儿跟哪儿啊!”
“那她叫啥?”
“不知道。”
“算了,我还是做自己的事吧,别人的事除非自己找我说,否则我一律不问。”
杨子请我吃饭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都零零碎碎的说说他的一见钟情。我是沉默的一个人,做个听众绝对合格,他需要的不就是一个听众吗?自然要找我。
杨子是个做惯了王子的人,许多的事情在他看来本是轻而易举的,当然这也包括拥有公主对王子的爱情。
杨子拿了玫瑰对唐小米说:“我能认识你吗?”
“不能。”然后她就绕过呆鹅一样的杨子,飘然而去。
杨子和我说,这是他最窝囊的一次。
然后杨子就每天出现在她必经的小路上,每天一束玫瑰,都是价格不菲的蓝色妖姬。
可惜对白只有两句——“我能认识你吗?”“不能。”
后来杨子打听到她的宿舍,把她们一宿舍的人全都收买了,条件是每人每天一袋子薯条一盒冰淇淋一袋瓜子一袋锅巴还有一块德芙巧克力。杨子费了很大的财力和体力,做了她们宿舍的杂工,而她还不知道。不过,好处总是有的,那就是杨子总算可以认识她了。
他三天两头的去她们宿舍送东西,有次只有小米儿一个人在。杨子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于是问:“你为什么对我不感兴趣呢?”
小米淡然地说:“我为什么要对你感兴趣呢?”
“因为我想做你的男朋友。”说就说吧,尽管杨子心里有点儿没底。
“有时候真得觉着你们男生的智商有问题。”小米儿脸上居然有了笑意。
“这话怎么讲?”
“仿佛一个女生身边要是没有男生,甭管这个男生是不是招人喜欢,简直就是没法活下去了,这个女生要么被弃要么厌世,只有祈求上帝发给她一个男生似的。”
“这好像只是一段话的开头吧?”杨子问。
“也是结尾。”然后小米儿就又把杨子一个人扔在宿舍,飘然而去。
杨子又请我吃饭,问我那段话有没有下文。刚好我知道那么一点点,记不清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不过大体意思还记得。“当男人无法征服现实的时候,他们就说上帝派我们来是要拯救女人的。当男人又一次无法用魄力去征服女人的时候,他们就说这女人没人要了。”杨子前前后后连起来,总算想明白了,原来人家是说他不招人喜欢,而且胸无大志。
老狼比杨子要高明多了。自从那次惊鸿一瞥,老狼就暗地里计划着制造一场美丽的邂逅。
直到那次下雨,机会来了。
老狼准备了油纸伞,准备英雄救美,可是人家过来的时候打着伞呢,老狼只能在前面走,心不在焉的。
上桥时脚下一滑,倒在地上不免挂了彩。
在老狼爬着要起来的时候,出现了一方无雨的天空,是她给了他半把伞,他们就那样认识了,淡淡地交往着。
老狼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又不愿意去当面问人家爱不爱他。
后来他给了她一张纸条:“10点,打开窗子往外看。”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在女生宿舍楼南面的空地上,出现了一座玫瑰庄园,99朵玫瑰和一百零一支蜡烛,围成“Lve”的形状,在那个有着娥眉微锁的夜里,一样的风月无边。
可是,直到蜡烛燃尽,女生楼沸腾,然后宁静,老狼还是没有等到他想见的女孩儿。
老狼就来找我,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那个女孩儿是谁?”我忍不住问老狼。
“我只知道她姓唐,住在南楼三零八。”老狼说这话时有点打蔫儿。
在遇到唐小米以前,我想我这4年应当是平平静静的,如同白塔下的这片池塘,波澜不惊。然而在遇到她的一瞬间,我还是产生了幻觉,我分明是看到了那尊白塔,6岁时出现在梦里的那尊白塔。
我站在原地,长时间的想,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太阳就那么明晃晃地挂着,耳朵里有3个字反反复复,那是别人喊她的名字,唐小米唐小米……
我缺少杨子那种无知者无畏的勇气,也没有老狼那种创造童话般的浪漫,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如今更如失了魂一般。
我常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前,全没有什么意识,心里只有那尊白塔,还有那个让我产生白塔般幻觉的人。唐小米出现时,我的心一下子就鲜活起来,意识开始清醒,额头有些冒汗。她走过去,我也走出教室,在后面慢慢地随着,不去靠近,却也不舍得远离。
我的时间开始有些混乱了,从此无法走进原来规律的生活。常常是吃饭的时候就想到她,一口饭横在嘴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无法扼制我对她的思念,她不是别人,她是唐小米。
之前我想,我的4年应当是平平静静的4年,两眼不染红尘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4年。
可我却遇到了唐小米,我对她的思念,如同春雨过后的野草般疯长,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心。
我仍旧坐在窗前等唐小米出现,当她出现的时候我就心跳加速。看她走过去,就从后面跟着,不疾不徐。
当我试图走近她的时候,额头就开始流汗,心里反反复复就是6岁时的那个梦,那尊白塔恍惚间就成了她,日复一日,是的,日复一日,暗暗地企盼的仅仅是这一件事——生命里幸福的相遇。
我终于能并排着和她走了,但却无法开口。我的全部意识都在额头,我只感觉到额头的汗不停地往下流。
很长一段时间我就这样并排和她走着,同行一段路,然后她向左,我向右。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我一眼,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对我奇怪。因为那时,我的全部意识就集中在我的额头,我只感觉到额头的汗不停地往下流。
那一天,我和她同行了一段路,然后她向左,我向右。我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个人走回去,而是绕着那片池塘往前走。然后我就又一次遇到她,我向左,她向右。她定定地看着我。我心跳得厉害,低了头。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她说。
小公主病了,她告诉国王,如果她能拥有月亮,病就会好。国王找了许多聪明人,都没有办法把月亮摘下来。一个小男孩求见国王,说让他见见公主他或许能完成公主的心愿。男孩儿问她:“月亮拿下来之后是什么样的呢?”小公主说:“月亮是金子做的,大概比我拇指的指甲小一点吧!”国王派人打了金子做的小月亮,用链子穿了送给小公主,公主的病立刻就好了。国王还是担心,担心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怎么办?又找了许多聪明人想办法把月亮藏起来,可是谁也想不出妥善的办法。月亮就要升起来了,国王又想到那个小男孩,就把小男孩找来。男孩问小公主:“月亮戴在你的脖子上,为什么还有月亮挂在天上啊?”小公主听了大笑,说:“你可真笨,因为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就像我的牙齿掉了会长出新牙,花园的花剪了仍会再开一样,月亮当然也能长啊!”
我知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每个人都经常以自己的想法去体会别人的意思。在许多聪明人的心里,都只有自己的月亮,没有人知道小公主的月亮是什么样的。
“你的月亮是什么样的呢?”我问她。
她笑了,然后,抬起头,长时间地看着天空。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的月亮是什么样的,我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静静地站着。直到她离开的时候,她再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是,没有说什么话。
……
我和杨子还有老狼,3个人在长凳上坐着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
唐小米走过来,直接走到我跟前。我低下头,心莫名地跳得厉害。“有没有想我?”她问。“我……我……”我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上来。“随我同行一段路吧。”她转身,走。
把杨子和老狼扔下,本想招呼一声,却看见老狼和杨子同时盯着我怒目而视,就算我重色轻友,也不至于这样仇人相见啊!
小米,该不会是杨子说的那个小米儿吧,如果是,杨子倒可以解释了。那还有老狼呢?莫不是她那个女朋友姓唐,也是唐小米?天啊!
我,杨子,还有老狼,爱上了同一个人,唐小米。
直到我把唐小米娶回家,杨子和老狼还不甘退出战斗。
杨子打了我一拳,老狼骂骂咧咧地灌我的酒,其他喝喜酒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偌大一个餐厅只剩下我们仨,我们都喝高了。
“你他妈的,你……”杨子喝得两眼通红。
“凭什么,你凭——凭——”老狼的舌头也不太清楚了。
我凭什么呢,凭我一靠近她就额头冒汗吗?呵呵。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