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

 那晚小城的街道很冷清。

  我漫无目的地开着出租车,酸涩的眼睛寻找着每一个可能打车的人。路过一家饭店门口时,终于有一个胖子向我招手。停下车,我发现竟然是杜军。

  杜军是我初中同学,在校时为人小气,爱贪小便宜,橡皮、墨汁之类向来是借着用。同学们都讨厌他,躲着他。做为同桌的我对他更是反感。一次,我新买的一支钢笔怎么也找不到了,便怀疑是杜军偷了去,在班长的主持下,竟真的在他书包里翻了出来。杜军嘴硬,愣说那钢笔是他自己的。同学们当即把他送到学校教导处,他从此再也没来上学。毕业后每年的同学聚会,也没人愿意通知他。近几年听说他搞废品收购成了暴发户,我却对此颇为不屑。

  杜军上车后也认出了我,似乎有瞬间的尴尬,继而又有些兴奋。

  我们寒暄着,有意回避着当年的话题。他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十年。”

  我也说:“是啊,那时我们上初中,现在孩子都高中毕业了。”

  “你的孩子今年高考咋样?”杜军问。

  我不无炫耀地说:“小子高考发挥得不好,只考了个二本。”

  “哦,教子有方啊!”杜军的话里充满了羡慕,“学费要不少吧?听说你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有什么事找我啊。”

  他的话刺到我的痛处。前天,争气的儿子捧回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可他这不争气的爹却高兴不起来。自己下岗、离婚,东挪西借凑钱买了辆出租车,干上后才知道是个赔本赚吆喝的买卖。现在,再向谁去借钱给儿子交学费?

  “不用,学费已经够了。”做为一个男人,总要有些尊严的,我尤其不能在他面前跌份儿。再说,他也就说说罢了。凭他的性格,如果我真向他借钱,只能是大家都难堪。

  把杜军送到他家楼下时已是半夜,杜军做出要掏钱包的样子:“你跑出租不容易,我不能占你便宜。”

  “老同学,别太小看我了。”我极为平淡地说,然后潇洒地挥了挥手,“再见,以后用车打我电话。”

  一晚上没有活,最后还拉了个没收钱的。我心里一边暗叫倒霉,一边开车回家。没走出多远,手机响了起来,是杜军打过来的:“喂,没到家吧,还得麻烦你送我一趟,我把东西落饭店了。”我后悔刚才把号码留给杜军,他这爱贪小便宜的毛病看来还没有改。

  接上杜军,我一脸漠然地开着车,却在后视镜里看到杜军不停地在后座上摸摸这儿,捏捏那儿。我忍不住问:“找什么?”

  “啊,打火机。”

  打火机?他的回答令我吃惊。难道他让我开车跑这么远就为了找他的打火机?如果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我定会把他轰下车。我的油钱也够买好几个打火机的了,真是越有钱越抠门!我不无嘲讽地问:“是不是饭店赠送的那种一次性的?”

  他显然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有点难为情:“是个质量很好的打火机。”

  直到从饭店返回杜军家楼下,我都没再和他说一句话。倒是杜军下车后还反复叮嘱:“回去后一定再好好在车上找找!”我在心里又一阵暗骂。

  停好车后,我打开驾驶室顶灯,想找到那可恶的打火机然后把它远远地丢掉。当我打开驾驶室后门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一个信封躺在座椅下面,拿起来,里面竟是厚厚的一摞百元大钞。我立时血往上撞:这个家伙,他原来是丢了钱,怕我捡到不给他,便骗我开车回去,以便他自己到车上找!如果他对我有起码的信任,也该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找到后送给他。他把我看成了什么人?

  我气愤地发动汽车,准备立即给他送回去,可一个念头很快闪出来:既然杜军让我带他去酒店,说明他不能确定钱丢在哪儿。他那么不信任我,我干嘛还对他这么实在?这些钱不是正好可以救急,圆孩子的大学梦?

  我快步走回家,双手颤抖着打开信封,抽出那摞百元大钞,一张纸片掉了出来,上面的字一个个跃入眼帘:老同学,这点钱算借给你,再困难也要供孩子上学。以后同学聚会时请记着叫上我。另外,那支钢笔确实是我自己的。


  我的脸突然火烧火燎般地疼。其实我早已知道那钢笔是他自己的,因为第二天我就在家中找到了自己的钢笔,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没对任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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