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樱

作者:凝翠崖

天庭大军如潮水般当空分列,玉帝拨马前出。

 与沉重的脸色相对,事局向他设想中最恶劣的方向急转直下。

 浑沌占无敌子躯壳时,率无定乡群妖攻克天庭,逼得玉帝西狩,群仙在小虞山寄人篱下,因浑沌出世,天庭一时不敢与群妖再战,幸得斗战胜佛从中周旋,浑沌也显露真容,少理群妖之事,好歹群仙落得与群妖相安无事。

 然则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群仙虽失守天庭,但实力并未大损,毋宁说更增了向心之力,若是浑沌得灭,早晚妖、仙之间,必定再生战火。

 …但无论如何,怎么会是现在?

 等玉帝出得阵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平天大圣、大力王,移山大圣、狮驼王,混天大圣、鹏魔王,通风大圣、猕猴王;四圣阵前一字排开;其后,海山八义中人,猪三、刀四、狐六、花七、猴八,再加饕餮成精的萧有、天生黑虎、锦文宫佘太君、九死头陀…一众自上古时便恶名昭彰的妖精稀稀落落站了几排;再向后,乌压压一片人马几不能望见边际,少说也有五六十万数目,恰恰拦住了天庭大军的去路。

 “这…”玉帝强压下胸中怒火,在马上施礼“大力王,众位,请了。”

 “没啥话说,玉帝,妖、仙不能两立,今日,本王要与你再战一场!”大力王哈哈大笑。

 “慢!”玉帝急呼“大力王,时至今日,你还要为虎作伥?你可知道…”

 “当!”

 玉帝话未说完,大力王手持混铁棍当头便是一击,玉帝大惊,摆方天画戟接住,跨下龙驹唏律律一声长嘶,险险屈腿跪倒。

 “大力王!你!”玉帝怒视大力王,一蓬无名火便从胸中烧了起来。

 “本王不愿跟你废话!”大力王施展神通,转眼近手三棍,将玉帝逼退数丈,口中笑道“不过便答你一句也无妨,本王逍遥自在,怎会受他人驱策?玉帝,今日看本王把你断送棍下!给我家兄弟报仇!”

 玉帝当即就懵了。

 群妖若只是趁火打劫,好言相劝下未尝没有解决之道,可大力王竟抬出复仇大义,摆明是与天庭不死不休的架势;眼下三清已赴神农谷,四御尊神里三位不在,连那二十万天尊随侍也都赶去前头,若是妖、仙在此大战…胜负之机已是难说。

 更何况,这当口儿神农谷里火烧了眉毛,一时一刻足抵万金,纵然天兵能一战而胜也耽搁不起,一旦误了与浑沌的战机,那可就只剩了两个字:休矣。

 “大力王,朕一向敬你为一国之主,如今大局…神农谷…”玉帝不敢死心,几乎是急赤白脸地吼着分辩,但话未出口半句,早被大力王的混铁棍砸回腹中,为事局故,他手中的方天画戟也只取了守势,竟节节败退。

 一时之间,观战的群妖眉飞色舞,采声如潮,仙家天兵却个个都红了眼,便有性子爆的想跳出来,却都被李靖严厉的目光拦下了。

 李靖的一双卧蚕眉也急得倒竖起来,但天庭败退小虞山后,他便被玉帝倚为腹心,深知今日与浑沌大战的紧要,纵是心中有恨,却也知道此时万万不可妄动…若一旦再演成如无定乡一战时的混战之局,便胜也是败了。

 一面紧张注视着玉帝与大力王的争斗,李靖一面传令命天兵布下太乙混天象大阵,暗地里令旗微摆,调出一支亲兵,随时准备做决死之战,拦住群妖,好让大队兵马绕道急奔神农谷。

 “孩儿,待陛下战败大力王回来,为父要你死在这里。”李靖以眼神暗示哪吒三太子领了断后亲兵的主将,传音嘱托。

 哪吒二话不说,将紫焰蛇牙火尖枪在胸前横了,悄悄行至断后亲兵队伍所在,自始至终没向李靖瞥上一眼。

 …上阵父子兵,此言诚可信矣。

 两军阵前,大力王的混铁棍疾风骤雨,玉帝一退再退。

 蓦地,玉帝将方天画戟舞个半圆,荡开混铁棍,双腿较力,龙驹一蹿,出了圈子。接着不待大力王进手再打,已弃了画戟,电光火石间侧身斜背乾坤弓,搭上了震天箭。

 “大力王!你再相逼,便是玉石俱焚之局!”将箭尖瞄上大力王,玉帝嘶声狂呼…乾坤弓,弓如满月。

 玉帝话音出口时,大力王已跃起半天高,混铁棍取了立劈华山之势,但乾坤弓一开,他的身子立时定在空中,全神贯注,不敢稍动。

 僵局。

 玉帝终是比大力王高了一筹神通,一旦他射出震天箭,大力王纵能及时以混铁棍挡开了也将重伤…但接下来乱战必至!

 两军的呼声沉寂下来。

 这一战群妖有备而来,本就打的混战的算盘,大力王对上玉帝乃题中应有之义,他只需再高呼一声,群妖便一窝蜂上了;不成想玉帝一上来就全力以赴,强挽神器乾坤弓,生生逼住了大力王,教那一呼不能出口。

 话说回来,群妖中不乏领袖之才,须臾,狮驼王、鹏魔王、猕猴王嘿然冷笑几声,齐齐踏前半步。

 “诸位大圣!且慢!”

 大战将启未启,忽听一声高呼,天兵阵中抢出一个人来,这人跨下骑赤兔马,着一身赤红锁子甲,披了猩红的征袍,手提一杆亮银枪…一见是他,群妖耸动,打头的猪三等人更是一阵暴跳。

 北方混元教主、真武大帝!

 群妖与天庭之间血仇无数,但若细算,这血仇中十桩里倒有七八桩要算到真武大帝的头上,真武大帝领荡魔天尊名号,一向斩妖除怪,不遗余力,便是海山八义,一千七百年前也被真武大帝暗算,逼入十万大山,记下了一堆清不了的旧账。

 真武大帝往阵前一跳,刚将天兵阵势安排完毕的李靖当即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几乎气得吐血:天可怜见,旁人不知我却知道,师相你也是足智多谋的人物,怎就如此糊涂!

 “且慢!且慢!”真武大帝也不管李靖怎么暗中怒骂,也不管群妖怎么激愤叫闹,连声大呼着将亮银枪挂到得胜钩上,翻身下马,居然将双手高高举了。

 这一下,两军一起愣了。

 …真武这是干嘛?

 …临阵倒戈,投降了?

 …不能啊?他对面是妖精,饶了谁也不能饶了他啊!

 “三位大圣,稍安毋噪,某家有话要说。”真武大帝牵马,又往群妖阵前走了几步。

 “真武,你好大的胆子!”狮驼王连声冷笑“你是来送死不成?”

 “不错。某家正是前来送死。”真武大帝一脸坦然,竟这么将狮驼王的话头接了下来。

 “呃…”大出意料,狮驼王一口气没喘上来,干咳了几声,转头向旁边的鹏魔王、猕猴王大笑“三哥、五弟,你们听这厮说了什么?还没开打,这厮就吓糊涂了!”

 “移山大圣,某家并未糊涂,此来实是领死。”真武大帝面不改色“几位大圣有所不知,当年七圣大闹天宫,正是某家领五大神龙围困覆海大圣…”

 “兔崽子你说什么?”真武大帝话只说到一半,狮驼王身形一闪,已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冷森森地道“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同时,鹏魔王与猕猴王一起迈步向前,便把真武大帝紧紧围在了中间。

 “当年七圣大闹天宫,正是某家领五大神龙围困覆海大圣,趁其不备,暗中一枪取了他的性命。”真武大帝毫无惧色,将话补全了。

 “好兔崽子!你…好…胆…”狮驼王咬碎了一口钢牙。

 昔日大战,七圣折损其二,老六禺狨王是被玉帝一掌击成重伤,终至不治,但行二的覆海大圣蛟魔王却是死在当时,只无人目击。

 蛟魔王号称覆海,平日居于天河之中,极占地利,战乱固凶,却不至于没有脱走之力。事后,七圣流落各地,俱是百般思量不得其解,只以为是三清中的某位、抑或是合力出手,教蛟魔王赶上,这才无力回天。

 哪能想到?竟是真武大帝暗算!

 “适才大力王也说,你我不能两立,某家的手段固然可称卑劣,但自问无愧于心。”真武大帝面上浮起微笑“移山大圣,今日某家出来,愿以一死了结公案。”

 “真武…”一旁鹏魔王接口,却似是要将真武二字从唇间嚼烂一般,语气冰寒“你害我二哥,以为一死便能偿还?”

 “某家一身,愿交予三位大圣随意发落…若是还嫌不足,亦可将某家座下五大神龙一并算上。”

 真武大帝面上微笑不减,话一说完,自天兵阵中又跳出五员将官,盔甲色占五行,形容一般无二,正是真武大帝座下的五大神龙。

 “愿随师相赴死。”五大神龙异口同声,旁若无人般行到真武大帝身后,一字排开站定。

 “如何?三位大圣,某家这般,可算仁至义尽了吧?纵然三位将某家并五大神龙零碎剐了,某家也无怨言。”真武大帝的脖领一直被狮驼王揪住,面色已然变得潮红,却还是侃侃而谈。

 “真武…”

 “某家只愿用这六条性命换三位大圣一句话…”真武大帝不等鹏魔王等再开口,便又说了下去。

 “你讲…”

 “不用你讲!”

 一前一后,鹏魔王的“你讲”二字刚刚说出,忽地便有一人接住了。

 “某…家…”

 那人话音落地,适才还坦荡慨然的真武大帝猛地一颤,神色大变,满目惊惶,便一口喷了鲜血出来,话也说不出了,在狮驼王手下挣扎几下,头一歪…死了。

 死不瞑目。

 “你…刀兄!你这是何意?”三圣皆惊,狮驼王摇了摇真武大帝的身子,见已死得透了,甩手扔开尸首,与此同时,鹏魔王就问了出来。

 …是刀四,他不知何时摸上来,一剑刺透真武大帝心脏,月白色的僧袍也被溅得满是鲜血。

 “此人早该死了。”刀四的神情倒是淡然“听他废几句话,他也是一个死。”

 “刀兄,他…”狮驼王还待再问,看得刀四一脸恬淡,忽然明白了。

 “刀兄说得不错。”猕猴王的声音依然细声细气的“那厮奸猾,打的好如意算盘,我等险些上了当。”

 刀四还剑入鞘,双手合十,轻笑“不敢。”

 堂堂一个真武大帝,死得有些憋屈。

 真武大帝的用意是舌辩设计,拿言语挤兑住鹏魔王等三圣,好教群妖让开道路,令天兵能安然赶赴神农谷。为此,他将自己,还有座下五大神龙的性命都豁出去不要,更自爆覆海大圣死因,终于成功地将三圣怒火勾引到自己头上,更以决然的姿态让群妖起了惺惺相惜之心,若能把话说完,九成便为天兵换回来了一条坦途。

 是刀四洞若观火的一剑,绝了他的念想。

 真武大帝一生弄计行险,善泳者溺于水,他这最后一计固然是要以身相殉的,到头来身虽已殉,计反成空。

 却也算是求仁得仁。

 真武大帝一死,他座下的五大神龙就发了疯。

 五大神龙随真武大帝时日已久,将帅同心,自然知道主君用意,更不惜一死…但死固是死,白白送死可不能让人甘心。

 刀四与狮驼王等对话时,悲愤龙吟已响彻了天,五大神龙各现原形,便要冲入群妖阵中大开杀戒…他们原就不要命了,此时也只求多杀几个妖精,以慰真武大帝。

 冲不进去。

 无定乡中第一个心狠手辣的,拦住了五大神龙的去路…秀山万藤相思子,花七。

 神龙被困于花海。

 “众家哥哥,小妹一人便够了,不出三刻,看小妹教这几条泥鳅化成脓血!”巧笑声声,花七身形遁去,隐在无边花海。

 “又让她抢了先。”猪三一摇脑袋,抬头看看花海裹着五条神龙直上高天,一面阔步走出,一面貌似苦恼地嘟囔“这个…怎么才能过瘾哪…”

 阔口吞天。

 自无定乡诛仙大阵一战后,厘山犀渠再度现了原形。

 苍身犀渠,身长千丈,低下头,一双百仭铁塔般的牛角寒光凛凛,四蹄生风,便向天兵阵势疾冲而进!

 这一下,将百万天兵视若无物,便教铁蹄踏碎山河,风云色变!

 “布阵!”只听李靖高呼一声,太乙混天象大阵发动,自天兵阵形之中,正气金光陡然升腾,化一道无形屏障,将百万天兵护了个严实。

 “当!”

 “当!”

 两声大响。

 头一声,是犀渠牛角直顶在金光之上,终被金光拦住,没能冲进军中…但这一顶,已将百万天兵布下的太乙混天象大阵囫囵个儿冲退了三十丈!

 阔口吞天,角抵百万!

 “哞…”一抵不能奏功,苍身犀渠晃晃脑袋,张开血池般的大口怒吼一声,吼若远雷,滚滚不休。

 “奶奶的,有点儿沉。”苍身犀渠低低地口吐人言,放开四蹄,倏忽间退开数十里,再转回来,埋深了牛头,一只前蹄刨乱白云,作势卷土重来一回。

 虽有太乙混天象大阵护身,百万天兵亦是尽皆变色。

 而刚才那第二声大响,却是玉帝将震天箭射了出来…箭势侵掠,一道火红比电光还快了十分,直奔大力王的咽喉。

 大力王猛挥混铁棍,棍带黑光,竟在须臾之间分毫不差,迎上震天箭!

 混铁棍从中折断,震天箭去势不减。

 “好家伙!”情急之下,大力王临危竟能不乱,猛一低头,以头上犄角强接此箭,便又是一声震天价的大响!

 大力王踉跄后退数十步,一口血喷出来,头顶左边犄角也断成了两截。

 再看玉帝射出的震天箭,接连受混铁棍与大力王的牛角相击,箭尖碎裂,已是废了。

 “好,好,好!”玉帝凛然低喝“大力王,震天箭一共七支,当年乌龙嬴政得北斗之助,天庭也不过三箭便定了乾坤,朕倒看你今日能挨过几箭!”

 说话间,第二支震天箭离弦!

 这一箭竟映得满天皆碧!

 “去!”大力王反手一甩,将半截混铁棍扔出去,正撞在那震天箭上,有若雷霆的轰然巨震中,他已闪过震天箭,双掌一错,合身向玉帝扑下。

 “玉帝老儿,本王教你射不得!”

 大力王口鼻之间鲜血横流,势若疯虎,双掌合力击出,玉帝不及挽弓,只得倒转乾坤弓,反点大力王前胸,两人便又战在一处。

 …大力王不是浑沌、北斗,两次强接震天箭,实在已身受重伤,但他自古至今叱咤风云,独占阴山鬼国,从来凭的只是胸中一腔豪气,只见他连连呼喝,招招式式奋不顾身,竟牢牢缠死了玉帝,一时两人战得旗鼓相当。

 战局已然大乱了。

 猪三显现原形,苍身犀渠要再角抵太乙混天象大阵,阵中早有五方五老中人跳出,意欲拦阻,却又被群妖接下…

 狮驼王独臂使泼风大刀对上了崇恩圣帝的一柄玉如意,猕猴王仗棍拦下东华帝君,刀四摆开剑势,竟一人敌住了玄灵斗姆元君与黄极黄角大仙!

 原真武大帝座下小张太子带五雷神将冲出,被玲珑七海猴八起一座棍山裹了,哪吒的那队亲兵还未动地方,已在天狐夫人狐六娇笑声中陷入迷阵。

 李靖见势不妙,急调二十八宿中硕果仅存的六宿:奎木狼、心月狐、虚日鼠、张月鹿、女士蝠和轸水蚓,各领本部天兵两万,想要代哪吒那一队亲兵冲开一条血路…却把个马蜂窝越捅越大。

 奎木狼一队左冲右突,力图避开群妖众首领的锋芒,好直杀入阵中,反教九死头陀瞄上…天外飞来一木鱼,了断了奎木狼性命。剩余兵士,自然就任他那一条禅杖宰割。

 心月狐运气好些,被攻打无定乡时的老对手锦文宫佘太君与灵蛇八卫缠住,再度陷入霓裳羽衣舞阵中。

 虚日鼠和女士蝠合兵一处,冲击群妖右翼,谁知道百禽仙子便在这边,群妖中的青壮哪个不想搏无定乡第一美女一笑?二宿未能再进半步,不过片刻之间,全队覆没。

 张月鹿率队自群妖左翼攻入,同时对上了南宫飞燕和猪三的徒弟海青,此番群妖起兵,无定乡已空,诛仙大阵也撤了,但华文昌精心炼制的戮仙剑、陷仙剑、绝仙剑却还在南宫飞燕手中…南宫飞燕持绝仙、戮仙双剑,海青持陷仙剑,三剑过处,纵然张月鹿神通再高明几分、武艺再精强数筹,也一样地不济事…

 轸水蚓最为倒霉,他那一队撞上的是青衣萧有,萧有干脆没有动手,只身一晃变回原身…他是上古的饕餮成精,原形竟比猪三的苍身犀渠还大几分,一张大口充盈天地,轸水蚓与他那两万天兵稀里糊涂地就塞了人家的牙缝,渣也没剩。

 李靖目眦欲裂。

 太乙混天象大阵之中并非无人,虽历几番惨败,群仙中却还有华光天王、武赵元帅、四渎龙神、五炁真君、北极四圣、五斗九曜各部星君…何止千员猛将,但这些战将神通固然不小,却绝非七圣、八义数合之敌…纵然旁人都有了对手,可那个混天大圣却还虎视眈眈着并未参战,鹏魔王一双金翅,其速天下无双,派谁出去,都是只有送死。

 再者,大阵还依赖众将维持,若大阵一旦被破…

 “罢了…”再度打量一番战场情势,李靖终于下了决心。

 事到如今,已不要再想什么及时赶赴神农谷了,若再不尽起太乙混天象大阵神威,就是眼前这一关也撑不过去!

 “王灵官!”李靖大喝。

 “在!”百万天兵阵列之中,中军前,王灵官跃出回话。

 “命你暂代普化天尊,率天雷上相、五雷院使君、雷霆都司元命真君,并龟蛇二将,起五方神雷!”李靖挥摆令旗,传下命来。

 …王灵官本名王善,在天庭实授太乙雷声应化天尊,曾领雷部九司,后因深受倚重,不离玉帝左右,便辞去了雷部之职,转掌监察大任,雷部则由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闻仲为尊。闻仲折在无定乡一战,如今李靖要起五方神雷,只好再度启用王灵官。

 “得令!”王灵官双手执金鞭,胸前环抱行礼。

 紧跟着,雷部众神作法,隆隆雷霆声响泼天而至。

 太乙混天象大阵便带动了天地异象,正气金光之中透五色神光直冲天顶,刹那间,天也为之一暗,高空有云雷滚滚,千里内聚而不散,酝酿良久,忽地阴云炸裂,万千雷火自天而降!

 五方神雷。

 此雷乃五方天罡神霄云雷正法,以五方云雷和金木水火土五精,是谓“冲则动,动则有雷、电、霹雳”世人所说的“五雷轰顶”如是,其势不可当。

 神雷落下,数不可计,无尽的雷光堪堪将群妖所在处的高空填得满了…却是悬而未发…在这雷火映下,李靖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了阵前的混天大圣。

 鹏魔王嘿然冷笑。

 “杀!”便只一个字。

 群妖动了。

 若说刚才与天庭六宿所带数万军队那一战只是开胃小菜,眼下无疑便是群妖的正餐到了,数十万妖精各显其能,如潮水般冲过,视头顶雷光直如无物,悍然扑向天庭百万大军的太乙混天象大阵!

 人潮之中,鹏魔王将目光与李靖相对,傲然不动。

 势不能让群妖冲进大阵!李靖眉头一紧,将在手中攥得出汗的令旗猛然挥下!与此同时,他心中不由得长长叹息:“金翅大鹏鸟虽与西方佛土有亲,终究却还是妖怪…”

 五方神雷如天降冰雹,向猛冲的群妖中间落去。

 同声炸裂!

 万千雷火,便响在了一刻…这非是晴天霹雳般的震耳欲聋,似是将天地也要震得翻个个儿!

 但…这雷声竟不能掩盖了大鹏的清呖!

 混天大圣显出本相,正是抟风运海、振北图南,教百鸟藏头诸禽丧胆的云程万里金翅大鹏雕!金翅大鹏雕双翼一展,遮蔽天光,直迎着漫天的五方神雷而去!

 神雷不能伤大鹏翅上一羽。

 李靖目光一瞬,却见击向群妖的万千神雷竟在炸裂的同时全被大鹏双翅硬接了过去,纵横千里,全无一颗雷火能够下落。

 金翅大鹏雕双翅一扇九万里,便是斗战胜佛也要甘拜下风,区区千里内的神雷,怎能奈何?

 群妖士气更隆。“北斗第八星何在!”眼见群妖已冲到阵前,李靖方寸不乱,又一声喝。

 “在。”

 从李靖身后,一个黑袍黑甲的将军现身,埋头听令。

 “我要你拖住金翅大鹏雕!”李靖冷冷地对天一指…金翅大鹏雕挡下五方神雷,双翅一动,已冲入了花七与五大神龙相斗的花阵之中。

 …混天大圣久不出世,却让人忘了他本就以龙为食!

 “得令!”却是黑甲将军…北斗第八星…低低答应,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且不论已死的北斗,天庭北斗星君历来便只有七人下属,分应北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各号: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俱称星君。

 唯独北斗第八星,却号“九天杀童大将”向为玉帝直属。

 无人知道北斗第八星的神通能为,也少有人与他交往,只是天庭中以“杀”为名的神仙独此一家,还有好事的神仙打听到,某次玉帝醉酒,曾无意间说道“朕有天杀,可保无忧。”

 无定乡奇兵队杀上天庭时,北斗暗算玉帝,其后天庭中便不见了杀童大将的影子,群仙多数以为他或是早被北斗暗算身死,却不料此时李靖竟调他出来,还命他去战金翅大鹏雕。

 若不是苍身犀渠一次次角抵大阵,若不是群妖已杀到近前,天庭诸仙实在都想睁大眼睛细看这北斗第八星负天杀之名,究竟有何本领。

 却听得李靖又一声喝“妖孽!今日便教尔等知道,天威凛凛,不可轻犯!王灵官!再起五方神雷!”

 这一场妖、仙大战,终于还是演成了混战之局。

 雷声再起,天地昏暗,与当初无定乡一役相比,此战无论哪方得胜,怕都是意味着对手的全面覆亡。

 …这,也是那日兜率宫中大力王等七圣中人与海山八义的最终结论。既在天地之间生而为妖,要的就是活一个逍遥自在,畅快淋漓!

 大局?

 关爷爷鸟事!

 只是…战局变乱,群仙群妖俱都自顾不暇,却没人留心得到便在这混战之间,有个凄凄惶惶的影子朝着神农谷的方向远去了…

 当玉帝率的那一路一百八十万天兵与群妖混战之时,神农谷也已经启了战火。

 这须从一场中道夭折的舌辩说起…

 神农谷外,迷天花阵已破,凉风习习,吹落花树,观世音菩萨与如来座下十大弟子迎上破空而来的黑袍者…浑沌,一番寒暄。

 “天帝神通尽复,想是世上无人能再入眼,贫僧不才,愿代西方佛土,领教高明。”话未过三句,观音合十,又自净瓶中拈出柳枝,目光炯炯,竟向黑袍者请战。

 “汝代西方佛土?如今大雷音寺无人,汝却算得一号人物。”黑袍者忽地大笑“可是汝至今不证佛位,却是伤不得某。”

 “南无燃灯上古佛。”观音闭目低眉,口中喃喃“我见世人多苦难,发愿大悲救苦,不忍成佛。”

 “罢了。”黑袍人微微摇头“菩萨,某行的,不是解脱之道。”

 杨柳枝轻挥,观音正色,口称“请。”

 “请。”黑袍人颔首。

 风停。

 两人分站花树之间相对,四散的落花花瓣在空中静止了。

 只一刻,神农谷中的一切都静止了,如来座前十大弟子齐齐跌落尘埃,高宣佛号不止,木鱼梵唱,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低低地围绕斗法的二人,其声切切,发大悲苦。

 只一刻,观音执柳枝的手微颤一下,一层淡淡的黑灰之色蒙上了羊脂美玉一般的肌肤,逐渐向上臂蔓延…黑袍者,不动。

 “南无燃灯上古佛。”观音再宣佛号,轻轻起脚,想要踏前半步,但这一步始终踏不出去,悬在空中不落,身子愈发摇摇欲坠,再过一刻,她的眉间也泛起了黑气。

 黑袍者,不动。

 “菩萨,贫僧前来助你。”

 “菩萨,贫僧也来助你。”

 第一声,虚空破开,一人持宝剑,驾青狮,徐徐走来,正是无上无得大智文殊师利,文殊菩萨。

 第二声,虚空破开,一人持金刚杵,骑白象,徐徐走来,正是大行三曼多跋陀罗,普贤菩萨。

 文殊、普贤二菩萨行至近前,各自下了坐骑,虚站观音身后三步,文殊起宝剑,普贤擎金刚杵,遥指黑袍者。

 观音的身形稳住了,眉间的黑气渐渐退却。

 …西方佛土,自四千七百年前如来佛祖在心魔界与浑沌一战之后,再度卷入战局。

 黑袍者依然不动,只望向观音的目光中微带了几分诧异。

 观音这一步,却还是不能踏出。

 怪异的僵持,又是一刻。

 “有生皆苦。”这一刻过了,观音忽然抬头,清澈的双眸望定黑袍者,眼神中竟带了一丝不忍,还有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坚韧“贫僧明白了。天帝亦苦,不能解脱。”

 观音身后,文殊、普贤二菩萨同时微笑…只是他们微笑的面上已然笼罩了黑气。

 轻轻的,轻轻轻轻的,却又是极肯定的,观音启唇,如叹息一般再宣佛号:

 “南无我佛。”

 …南无我佛!

 观音这一步,终于踏到了地面。同时,佛光大盛!

 整个神农谷被佛光笼罩了,这光芒浩浩荡荡,直耀高天,又无休无止,直向万里之外,在极遥远的西方,隐隐传来钟磬之声呼应。

 文殊菩萨放下了宝剑,普贤菩萨放下了金刚杵,二菩萨对视一眼,会心而笑,接着异口同声,宣扬佛号:“南无我佛。”

 佛号宣毕,文殊骑上青狮,普贤乘上白象,二菩萨自来路而去,虚空不开,行过八十一步,二菩萨一并青狮、白象,化成片片劫灰。

 两颗舍利子,滴溜溜落到神农谷迷天花阵的草坪上。

 文殊、普贤,一同涅磐。

 “南无我佛。”佛光不敛,如来座前十大弟子盘膝坐地,齐宣佛号。

 观音,成佛。

 “天帝有苦,我不成佛,不能解脱。”观音周身大放佛光,那曾侵入体中的灰败之气全然不见,只留宝相庄严。

 “不错。”黑袍者抚掌大笑“西方三圣终有一尊成佛,不待入灭弥勒,大雷音寺有主了!”

 笑声殊敛,黑袍者点头“如此,汝可与某一战。”

 “我破愿成佛,如今再发大愿,解脱众生悲苦。”观音面上浮现怜悯之色,低低吟诵“南无我佛,天帝悲苦。”

 黑袍者面色登时肃然了几分,口唇微动,却终于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声“请。”

 佛光虽然浩荡,但只是停在观音那一步之后,没能逼近黑袍者跟前…观音成佛,浑沌,还是浑沌。

 “请。”观音甩了一下柳枝。

 “啥?天帝有苦?”兀地,一声怪笑打破了神农谷中的肃穆气氛,灰扑扑的两个影子从天而降。

 是一脸滑稽的矮胖老人…天灵宗主凝翠崖,还有小虞山鬼姑神母。

 “咝…”天灵宗主一落地,先打量了观音几眼,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胡乱地拱手为礼“菩萨…呃,不对,总之,恭喜。恭喜。”

 “多谢宗主。”观音合十答礼。

 “恭喜了。”鬼母一顿拐杖,也向观音微微一礼。

 “多谢鬼姑神母。”观音再度合十。

 …观音现身说法,大悲救苦,以大悲心观照世间众生,千万年前便成就功德与佛平等,如今她为解脱浑沌而成佛,虽还有数千年佛旨羁绊,但实质已成西方佛土至尊之主,纵然是天灵宗主与鬼姑神,亦然平起平坐,自不好缺了礼数。

 只是,这二人所来早已有备。

 “恭喜是恭喜,你眼前这人,还得让老身先打他几孤拐。”鬼母这话实际上却是冲着黑袍者说的“恩怨不了,老身这许多年没一天睡得安生!”

 “好一个恩怨不了。”黑袍者微笑了“汝也是天地生成的,自然与某恩怨不了。”

 “还有老…还有我跟你的恩怨,了犹未了,今日总要了了一空。”天灵宗主有意无意地拦在了鬼母身前,瞥了黑袍者几眼,蓦地一惊,急问“你…真是…”

 “某到此地,是为华文昌。”黑袍者冷冷一笑“某是欠他一个人情。”

 “华文昌…这大小萝卜头儿…废物!”天灵宗主恨恨地顿足怒骂“逆天邪功是好玩的嘛!还是教人占了便宜!”

 黑袍者默然不语,他再度现世以来,并未直接与天庭对战,反自天外天起,经雷州一路行来神农谷,个中用意天下无人可以揣度,却正是为了华文昌。

 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无论如何,黑袍者都是位居至尊,只有天下负他,他却从没有欠过任何人情…由此算起,天灵宗主这一声“废物”实在骂得太过分了些。

 念及华文昌为自己神通所困,于浑沌幽冥之间坚持过的那数万亿年,黑袍者面上浮现的略带讥讽的笑容,绝不是对华文昌所发。

 “咋?我还说错了不成?”天灵宗主瞥见黑袍者的表情,起手一指黑袍者的鼻子,吹胡子瞪眼“来来来,废话少说,咱们再打一场看看。你是厉害,也别怪我们一拥而上。”

 “不错。”一旁的鬼母将拐杖又顿了顿“天帝尊崇无比,照说老身等全是天帝的后辈,本来不该犯上,但…天帝不灭,世间不得安宁。小虞山上担惊受怕的日子老身也是再过不下去了。”

 这一下,天灵宗主与鬼母反客为主,观音并未插口,但她缓缓走到了黑袍者背后,显是也要出手。

 “单单你们三个,也还不够。”黑袍者傲然一笑“既然早来了,一并出来便是。”

 话音甫落,圈外又现出了数人身形,当先的是元始、道德两位天尊,其后站着紫微北极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后土玄天大圣。

 “见过天帝。”元始天尊上前一步,执礼相见。

 “还没有到齐。”黑袍者摇摇头,似是带着几分叹息的意味,慢慢开口。

 “汝,是某一手聚天下灵气化生,为天灵宗主。”黑袍者望着天灵宗主,说道“此一气蓬蓬勃勃,最是受不得拘束,自然不甘寂灭。以某为敌,顺理成章。”

 天灵宗主被点了名,颇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说不出话来。

 “汝,是鸿蒙初始一点阴灵,秉承死气,为万鬼之祖。”黑袍者又望向鬼姑神母“阴灵亦灵,虽化生在天灵宗主之前,与他亲近也是应当。何况昔年汝还曾为某所伤,只得隐居将养,历来鬼物报复之心最重,汝以某为敌,是合情合理。”

 鬼母也不说话,只将拐杖在地上恨恨地点着,面沉如水。

 “还有汝等,”黑袍者转身指向元始天尊一众数人“起初某与儵、忽二人争斗,却没料到他们身灭之后,却还能化生出这许多人物出来,若是细算…嘿嘿…罢了,汝等也算是与某有仇的。”

 元始天尊等同样静静听着,众人不发一言。

 倒是观音,不等黑袍者数到自己头上,启唇说道“天帝有苦。天帝之苦,在乎不能解脱。”

 “汝虽成佛,也解脱不得某。”黑袍者一愣,随即答话。

 神农谷外,一时静下来了。

 以黑袍者为中心,天灵宗主、鬼姑神母、观音、元始、道德二天尊、北极大帝、勾陈大帝、后土大圣,数人围了一个圈子。

 …基本上,这是个阵容没法再豪华的圈子。

 黑袍者…浑沌,是所有人的敌人,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同时成为这里的所有人的敌人。

 灵宝天尊率领的大军还在路上,玉帝率领的天兵却已被大力王等群妖拦下,但无论如何,最后的一场战争就要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