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点亮光消失在身后,唐风知道他们再一次进入了这个幽深可怕的黑洞,木船逆水而上,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唐风左右看看,问黑云:“海子里的水是从山洞里流出来的吗?”

    黑云道:“嗯,不过不光是这个山洞,还有周围岩缝中的地下水,以及雪山上的融水汇聚而成。”

    “我们现在应该安全了吧?”梁媛看后面没有追兵,长吁了一口气。

    “不要掉以轻心,我们的对手可不简单!你们想想,我们在一进洞的时候,就甩掉了他们,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韩江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是啊!这里只有两条进山的路,他们……”唐风心中疑窦重重。

    没有人再说话,山洞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流水的声音。又往前艰难地划行了十多分钟,韩江发现水越来越浅,木船似乎搁浅了,他又使劲摆动了两下船桨,船桨已经触到了地下河河底的鹅卵石。

    “船搁浅了,我们该下船了。”还没等韩江发话,黑云率先对众人说道。

    大家跳下了木船,整理好行装,淌着水又向前走了五分钟,那座气势恢宏的柱厅便展现在众人面前,唐风一指柱厅内那几十根大石柱,对黑云道:“这些就是你们祖先的杰作喽?”

    黑云仰视恢弘的柱厅,说:“不!我不知道,我也是才知道我们祖先的事,以前师傅并没有对我们说起关于党项人的情况,他只是反复地对我们说过‘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不一样的人?我看没什么不一样!大喇嘛为了延续党项民族,这样对你们是不公平的,你们也应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唐风说道。

    黑云听了唐风的话,沉默不语,倒是韩江瞪了唐风一眼,“人都死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我们需要赶紧出去,抢在我们的对手前面找到黑头石室,拿到第二块玉插屏。”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大瀑布前面,唐风打着手电还想继续去柱厅里看看,黑云却叫住了他,“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那些逝去的灵魂了。”

    黑云的声音忽然变得浑厚而威严,像是不可侵犯的女王,众人一起朝黑云投去诧异的目光,黑云自己也感到了自己声音的变化,满脸惊异,唐风惊道:“黑云,你刚才声音怎么变了?”

    黑云惊恐地摇摇头,“不!我也不知道刚才怎么会……”这会儿黑云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好了,黑云,我们现在该往哪走?”韩江问黑云。

    黑云一指瀑布,对众人解释道:“我刚才说过,进山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山路,一条就是这个山洞……”

    “难道我们又要像来时那样穿过那么多洞?”梁媛想到这,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我不知道你们来时是从哪走的,不过,我带你们走的这条路,比起那条山路,是一条近路,只是为了不打扰我们祖先的灵魂,平时基本上没有人从这儿走!”说着,黑云已经带领众人绕过了大瀑布,来到瀑布背后。

    唐风站在瀑布后面,瀑布发出的巨大声响,猛烈撞击着他的耳膜,他看着眼前的水帘,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时,绕过瀑布,他们走进了党项人最后的净土,现在,他们回到了瀑布后面,将要离开这里,唐风不禁感到一阵失落……

    就在唐风胡思乱想的时候,黑云俯下身,摸到了身旁一棵看似普通的石笋,就见黑云使劲扳动那棵石笋,奇迹发生了——“轰隆隆”一声巨响,水帘之后,众人面前,一道石门凸显而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惊现在大家面前。

    众人皆吃惊不小,梁媛惊得站在原地,傻呵呵地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这里竟有一道石门,看来我们不用再穿山洞了。”

    韩江将自己的手电递给黑云,黑云拿着手电率先走进了狭窄的洞口,这是一条隧洞,唐风用手电照了照隧洞的洞壁,说道:“洞壁上明显有人工打磨的痕迹,看来这又是党项人的杰作。”

    韩江听了唐风的话,轻轻“哼”了一声,心说这家伙的书生气又犯了,这时候还不忘研究考证,他现在关心的是:“这个隧洞有多长?”

    黑云回道:“不长,但也不短,你们跟着我走就是。”

    大家跟在黑云身后,鱼贯而行,这条隧洞时宽时窄,脚下也是高低不平,没见岔路,通风良好,这说明那头一定有个大洞口,可是,众人走了约摸半小时,还是没看到那头的洞口,倒是出现了一条岔路,黑云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岔路,并对身后的众人说道:“大家跟紧我,我们就要出去了。”

    走上岔路,唐风明显感到脚下的路再往上走,隧洞也越来越宽敞,又是一条岔路,黑云领着大家再次走上岔路,这条岔路明显比刚才的隧洞狭小,有的路段,大家需要哈腰前行,这条隧洞中,空气流通也十分不好,大家都喘起了粗气,感到呼吸困难,唐风疑惑地问黑云:“不对吧,刚才那条路,越走越宽,空气流通也好,这条路怎么越走越窄,空气也很差!”

    黑云答道:“没错,刚才那条岔路是迷惑误闯进来的陌生人,你知道那条岔路会通向什么地方吗?”

    唐风摇摇头,黑云很平静地解释道:“那条岔路,如果一直走下去,就是吸血蝙蝠的老巢。”

    唐风、韩江、梁媛和马卡罗夫脑中立即浮现出他们来时在一条隧洞中遭遇成千上万蝙蝠的场景,唐风惊道:“你是说那些蝙蝠是吸血蝙蝠?”

    “是的,他们是这山洞的精灵,成群结队,成千上万,凡是误入山洞的人,几乎都难逃他们的攻击。”

    听黑云这么一说,众人一阵后怕,恐惧,疲劳,再加上呼吸困难,众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可黑云所说的洞口还没有出现,黑云倒是速度不减,越走越快,大家也只好强打精神,跟紧黑云。

    隧洞越走越狭小,唐风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使劲拉着虚弱的梁媛,以免梁媛掉队,他感到了窒息,是的,窒息的感觉!他觉着自己就要……,他回头照了照梁媛,梁媛的脸因为缺氧,已经变了颜色。就在这时,一阵凉风袭来,夹杂着清新的空气,送进了隧洞中……

    “洞口!是洞口!”唐风惊喜万分,一个被枯木和杂草掩盖的洞口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急不可耐地冲出了隧洞,瘫倒在柔软的松枝和苔藓上,贪婪地大口吮吸着清新的空气。

    外面已是满天星斗,唐风躺在松软的松枝和苔藓上,看着松林缝隙偶尔露出的星斗,他想就这样躺下去,一直躺下去,永远躺下去,可是恢复供氧的大脑,告诉他——不行!这是哪里?有没有危险?理智催促着他,唐风猛地坐起身,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森林,棵棵雪松,不知在这儿生长了多少年,遮天蔽日,粗壮的树干,最小的也需三、四人才能合抱,昨夜下的雪,在这里并没留下多少痕迹,这是哪里?这难道就是黑云所说的出路吗?为什么这里没有积雪?

    黑云看出了唐风心中的疑惑,解释道:“我们现在应该已经翻过了海子边的一道大山,看这里,昨夜并没有下雪。”

    “可这原始森林里,哪有出去的路呢?”唐风问。

    “你们不用担心,有路,只是现在天黑,你们看不见,我看大家都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夜,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

    还很虚弱的梁媛正有此意,马卡罗夫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他继续走了,但唐风和韩江却有些担忧,唐风警觉地看看四周,不无忧虑地说:“我看这里还是不安全啊,万一……”

    “不用担心,那伙人绝对找不到这来!这里应该是安全的。”黑云的回答最终说服了唐风和韩江,虽然他俩的心里仍不踏实。

    黑云又继续解释说:“外面现在很冷了,我们不能生火,所以只能选择这,选择这个洞口休息,大家都进洞里睡觉,一定要休息好,明早出发后,就没有机会再睡觉了。”

    大家听黑云说得在理,于是,没人再说什么,五个人又回到洞中,依次蜷缩在洞口,合衣而眠。

    韩江睡前又看了看自己的枪,下午的枪战,已经耗尽了他仅有的七颗子弹,他知道,马卡罗夫的枪里也没子弹了,现在,只有唐风,只有唐风的枪里还有四发子弹,他要过了唐风的枪,放在自己身边,唐风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危机的时刻,这仅有的四发子弹,掌握在韩江手中,应该是最合适的。

    连续的奔逃,让所有人都感到疲惫,但是韩江强忍疲倦,对唐风说道:“我们五个人不能都睡,万一遇到危险,我们被人报销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所以,唐风,我决定我们俩轮流负责警戒,谁值守,这把枪就放谁身上,前半夜,你,后半夜,我!有意见吗?”

    “没有!”唐风坚定地点点头。

    “好!那就这样安排……”韩江话还没说完,马卡罗夫就插话道:“为什么没有我?韩!你难道还不信任我吗?”

    韩江看看马卡罗夫,要是以往,他对面前这个俄国老头还有几分不信任,不过,现在这种不信任已经打消了,他担心的是马卡罗夫的身体!于是,韩江直言不讳地说:“你的身体……行吗?”

    “我的身体是不如你们了,不过请相信我的经验和能力,如果我们三人轮流担任警戒,每个人就都可以多睡一会儿,明天可再没机会睡觉了!如果你对我的身体不放心,可以让我值守前半夜,我想这会儿那些家伙还不会发现我们吧!”马卡罗夫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韩江想了想,觉得老马说得也有道理,于是,重新分派道:“那好,前半夜由老马担任警戒,后半夜,唐风,我值中间一段,大家没意见吧!”

    大家互相看看,谁也没说话,“那好,就这么办吧!”说着,韩江将那把仅剩四发子弹的九二式手枪递给了马卡罗夫。

    黑森林寂静无声,隧洞中,黑云、梁媛已沉沉睡去,唐风和韩江似乎也已经睡着了,马卡罗夫关了手电,因为手电里的电池已经快要耗尽,必须节约点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四周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静,突然,那久违的狼嚎再次传来,而且……而且这次就在附近的森林中,这狼嚎是如此凄厉,如此骇人!由远及近,让人毛骨悚然。

    马卡罗夫在黑暗中警觉地握着手中的钢枪,只有这样,他焦躁不安的心中,才能感到一丝安慰,这是军人的本性,在残酷的战场上,往往坚强的战士置身死地,孤身作战,没有补给,没有方向,没有战友,没有支援,只有自己,在那一刻,全世界,都已不值得信任,绝望、迷茫、孤立无助,只有手中的钢枪,才是战士最值得依靠的朋友,哪怕它只有四颗子弹。

    马卡罗夫想着现在自己的处境,不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想起了当年的科考队,那时,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科考队的安全,经常在晚上担任警戒任务,特别是在科考队出事的那个夜晚,就是自己担任警戒,那个可怕的夜晚……这么多年了,每当马卡罗夫一想到那个夜晚,浑身便会感到不寒而栗!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今天,早已退休的他,又一次在这离奇、恐怖、寒冷的夜晚,担当起了警戒任务。

    可怖的狼嚎还是一阵阵传来,马卡罗夫凝望着洞外的黑森林,忽然,他身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太冷了,我看今晚我是睡不着了。”

    这是唐风的声音,马卡罗夫一看,唐风揉了揉眼睛,从隧洞中爬了出来,马卡罗夫也跟了出来,“怎么,睡不着?”

    唐风点点头,道:“不如我来陪陪你,顺便再请教你点问题。”

    “请教我问题?什么问题?”马卡罗夫大感诧异。

    “如果你方便能跟我讲讲你是怎么加入克格勃的吗?我听你前日在七色锦海边所说的话语中,似乎你加入克格勃,和这件玉插屏有莫大的关系,是这样吗?”唐风问马卡罗夫。

    马卡罗夫听唐风这一问,缓缓地靠在了一棵松树下,长叹了一口气,才对唐风说道:“是的,就是这件玉插屏改变了我的命运,我本来在贝加尔军区的第39集团军侦察营服役,军衔只是个连军官都算不上的小小准尉,我们驻扎的地方靠近中苏边境,一次,上级说要选拔三名身手好,野外生存能力强的军官,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那时我年轻气盛,喜欢出风头,便报名参加选拔,最后,我和另外两名战友被选中,参加了那次特殊任务。”

    “特殊任务?就是联合科考队?”不知何时,韩江也走出隧洞,出现在了马卡罗夫身后。

    马卡罗夫看了看韩江,道:“是的,正是在那次任务中,我见到过这件西夏玉插屏的照片,也正是因为这次任务,我的人生发生了彻底改变,才加入克格勃。”说着说着,马卡罗夫的思绪不觉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那次可怕的旅程!

    ……

    从中蒙边境被救起,马卡罗夫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身体的伤痛虽然已经平复,但是,可怕的噩梦却时时纠缠着他,一觉醒来,马卡罗夫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自由,病房门口全部换成了克格勃的特工,原本经常来看望他的战友,和满脸笑容的首长,再也不见了,周围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马卡罗夫,这个当年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快要压抑疯了。

    难熬的一周后,马卡罗夫被送到了莫斯科,他坐上一辆高级的“吉尔”轿车内,两旁是穿着黑风衣,一脸严肃的克格勃军官,“吉尔”载着他们穿过莫斯科的大街小巷,马卡罗夫心里惴惴不安,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个犯人,这是要把我送到哪?监狱?军事法庭?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只是执行上级的命令,为什么会是这样?

    渐渐地,一栋黄色的大楼出现在马卡罗夫视线中,这是哪里?……马卡罗夫扭头看了一眼路牌,前方是——卢比扬卡广场,啊!恐怖的卢比扬卡广场11号,克格勃总部,马卡罗夫的心跳开始加速,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想起了贝利亚,想起了三十年代的“大清洗”,许多无辜的人被带进这里,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其中也包括贝利亚自己!卢比扬卡广场上的那尊捷尔任斯基塑像,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高大,威严,对敌人毫不留情,这就是捷尔任斯基,这就是克格勃!马卡罗夫忽然发现,身旁的克格勃军官,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冷笑让他毛骨悚然。

    “吉尔”从后门驶进了卢比扬卡,停在院内,让马卡罗夫诧异的是,自己并没有被立即“押”下车,只见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个军官,下车向大楼疾步走去,马卡罗夫望着军官的背影,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怎么的命运?

    不大一会儿,那个军官回到车上,对司机命令道:“去克里姆林宫。”司机对军官的命令感到诧异,反问道:“克里姆林宫?”

    “是的,克里姆林宫。1号不在总部,他说过他要立即,马上见到我们的客人。”说着,军官回头看了一眼马卡罗夫。

    “吉尔”驶出卢比扬卡,向不远处的克里姆林宫驶去,马卡罗夫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克格勃的心脏转了一圈,这么快又出来了,但是,他却没有绝处逢生之感,因为下一个他要去的地方,更令他心跳加速,——克里姆林宫,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进入这里,1号是谁?他为什么那么急于见到我?

    揣着一肚子的疑问,马卡罗夫他们在经过数道检查后,来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后来马卡罗夫才知道,这个大厅就是著名的乔治大厅,是经常举行重要国事活动的地方。足有一千平米的大厅内,空空荡荡,只有马卡罗夫和那三个克格勃军官,三个军官坐在椅子上,腰杆笔直,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大人物的出现,马卡罗夫则好奇地向大厅四周张望,大厅屋顶的九盏巨型水晶吊灯,让马卡罗夫叹为观止,再看大厅四面的墙壁上,金光灿灿,刻着许多文字,马卡罗夫仔细观瞧,好像是一些人的姓名,他好奇地问那个为首的军官:“这墙上刻得都是什么人?”

    军官瞥了一眼马卡罗夫,没动地方,坐在原位说道:“乔治大厅墙上的姓名,是1812年俄军击败拿破仑大军入侵时,牺牲的将士姓名……”

    军官没说完,乔治大厅一侧的门开了,三名军官见到走进来的人,“唰”地一下,全部笔直地站了起来,马卡罗夫知道——大人物出现了。

    马卡罗夫也站了起来,对面走来的“大人物”,看上去似乎只有四十出头,身材消瘦,但却透着精干,这个“大人物”的形象,和马卡罗夫脑中想得那些大腹便便,垂垂老矣的大人物,相去甚远。

    马卡罗夫觉着眼前的“大人物”有些眼熟,可能是在报纸上,或是画像上见到过,可是却想不起是谁?在部队,马卡罗夫并不是那种关注领袖,关注莫斯科动向的人,他只想把自己的事做好,对得起母亲,不辜负在卫国战争中牺牲的父亲。

    “大人物”走到了几个人面前,面前的大人物似乎神圣不可侵犯,马卡罗夫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抑,“你好,马卡罗夫同志,我是谢列平。”大人物的话语平静而和蔼。

    谢列平!马卡罗夫马上想到了面前的人是谁?全苏联最能干,最有权势的一个人,他二十四岁便已步入政坛,四十岁成为克格勃的掌门人,他还是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不管是在斯大林时代,还是在赫鲁晓夫时代,他始终平步青云,在一次次权利交锋中,谢列平至今保持着完胜的纪录,人们私下送了一个“铁腕人物舒里克”的绰号给他,许多人都相信他将是未来的最高领导人,这样一个人物,却要急着见我?

    马卡罗夫有些不知所措,敬了一个不够标准的军礼,道:“贝加尔军区第39集团军侦察营准尉伊凡·彼得罗维奇·马卡罗夫前来报到。”

    谢列平摆摆手,“不用这样,我并不是你的上级。”顿了一下,谢列平又说道:“你跟我来。”说完,谢列平丢下那几个克格勃军官,领着马卡罗夫,走出了金碧辉煌的乔治大厅。

    马卡罗夫跟着谢列平穿过道道走廊,来到一间办公室,谢列平示意马卡罗夫坐下,待二人坐定,谢列平首先开口:“不要怪我们的人,那都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密,你的身体好了吗?”

    “基本上已经康复了。”

    谢列平点点头:“你也许还不知道,这次‘黑城’行动,是我极力主导的,所以我特地把你请到莫斯科来,想让你给我谈谈整个行动的过程,特别是最后出事时的情况。”

    “为什么是您亲自和我谈?”马卡罗夫大惑不解。

    “因为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次行动,下面请你谈谈吧。”

    “过程?其实,我只是一个军人,我和我的两个战友被上级选中,任务只是去保护科考队的安全,所以科考队那些专家教授,这一路发现了什么,做了什么研究,我并不清楚,甚至我连这次行动的目的也不知道。”

    “那你总该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吧?”

    马卡罗夫摇摇头,“即便我听到一些科学家在一起的交流,也听不懂,一是我并不懂他们专业上的东西,二是我不懂中文,去之前我学了点中文,但只是一些简单的用语,所以……”

    “你真是个老实人,只知道自己的任务。”谢列平无奈地露出一丝笑容。

    “是的,我在部队接受的教育就是服从命令,完成自己的任务,和我无关的事,不要去随便打听。”

    “那这一路,除了最后一天发生的可怕事情,前面有没有什么异常?”

    “前面……”马卡罗夫陷入了回忆,“前面那些天基本上都比较正常,但是……”马卡罗夫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我个人感觉,只是我的个人感觉,从我们一出发,似乎就有双眼睛时刻在注视着我们!”

    “一双眼睛!那你没发现什么?”

    “我曾和另一个战友,在科考队后方埋伏,也曾在夜晚宿营地附近昼夜巡逻,按说如果有人跟踪我们,我一定可以发现,但是我却什么也没发现。”

    “哦?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疑的情况?”

    “还有就是出事前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我们是在一片胡杨林里宿营的,因为白天很累,所以那天晚上我很早就睡下了,担负那晚营地安全是三位中国军官,睡到半夜,我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开始并不大,我跑到帐篷外面,没有看到执勤的中国军官,却发现卡佳,就是列宁格勒大学那位研究历史的博士,我们都喊他‘卡佳’,他和两个中国同志在离营地较远的一棵胡杨树下,争论着什么……”

    “他们说了什么?”谢列平打断马卡罗夫的话追问道。

    “他们是用中文在争论,卡佳好像冲那两个中国同志说了句‘不!我不需要!’,我就听明白这一句,其它的,我就听不懂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卡佳看到我来了,就回帐篷了,那两个中国同志也回帐篷睡觉了,我不放心营地的安全,就在营地四周转了转,结果,我还是没发现应该执勤的那三名中国军官,而那个奇怪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了。”

    “那是什么声音?”

    “我无法形容,总之,非常奇特,像猛兽的吼叫,又像是从遥远地方传来的人喊马鸣,第二天,我曾问卡佳,卡佳说他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但他却说,那声音只是大风吹过沙丘和胡杨林的风声。我怕走远了迷路,便返回营地,继续睡觉,要在以往,我找不到那几名中国军官,一定会为营地的安全担心,睡不好觉,可奇怪的是,那晚我回到帐篷后,竟然睡得很好,一觉已是第二天天明。”

    “那第二天,你见到那三名中国军官了吗?”谢列平问。

    马卡罗夫皱着眉,摇摇头:“没有,第二天醒来,其他人都在,就少了那三名中国军官,但是,更奇怪的事发生了,一大早起来,大家发现用来装水的两个大桶,竟然同时漏了,等我们发现时,里面的水早流干了,本来,我们携带的水,已经消耗大半,这下整个科考队都没水了,在酷热的沙漠戈壁中,失去了水,就意味着死亡,悲观的气氛,迅速在科考队中散播开来。科考队取消了当天原定的行程,派出五拨人出去,既为寻找水源,也为寻找失踪的中国军官,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所有出去寻找的队员都配发了步枪和子弹,我还教了几位科学家如何使用AK—47,大家约定不管找没找到,太阳落山前,所有人都要返回营地。”

    “你那天一直留在营地?后来那五拨人都回来了吗?”

    “是的,那天白天,我一直留在营地,担负营地警卫任务,并没发现什么其它的异常,黄昏时分,所有出去寻找的五拨人都按时回来了,可令大家失望的是,五拨人既没有找到失踪的三名中国军官,也没有带回水,有位中国的地质学家,直呼不可思议,他说他曾经到过这里,明明记得附近是有水源的,而且还不止一处,可是就是没找到。大家都感到了绝望,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各自回帐篷睡觉,准备明天继续出去寻找,我主动承担了晚上营地的警戒任务,还有一位中国同志,也要求跟我一起执勤。”

    “一位中国同志?你认识他吗?”

    “他算是我最熟识的一个中国人了,我记得他姓梁,是科考队的俄语翻译,他俄语说得很流利,所以我闲暇时经常和他聊天,我觉得他为人很不错,所以,很乐意和他一起执勤。”

    “这天晚上科考队就出事了?”谢列平压低了声音。

    马卡罗夫沉吟半天,又回想起了那天可怕的一幕幕:“是的,就是那个恐怖的夜晚,那天晚上,当地时间大概十点多钟,我正和梁在聊天,突然,我们再次听到了前一天晚上听到得那个奇怪声音,而且这次声音越来越大,似乎离我们也越来越近,科考队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惊醒了,大家走出帐篷,直挺挺地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至今记得他们的眼睛,那是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太可怕了!我极力使自己保持镇定,我提起我的AK—47,招呼我的两个战友,跟我一起去声音传来的地方看看,可是他们已经吓破了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奈之下,我只能只身冒险,这时,梁说愿意跟我一起去,于是,我俩提着枪,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你们俩发现了什么?”

    “我们俩跑出很远,大概有四、五公里,却什么也没发现,更奇怪的是,那个怪声也听不见了,梁说,说不定那只是风声,根本没什么。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和梁掉头回营地,可等我俩回到营地,更恐怖的事发生了!”

    马卡罗夫继续说道:“等我和梁回到营地,我俩惊奇地发现,营地里竟然空无一人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谢列平的眼睛也睁大了。

    “是的,营地里空无一人,但是骆驼,还有科考队携带的各种装备,甚至大部分人的私人物品都还在,只有少数私人物品,有匆匆翻动的迹象,一切都像是大家刚刚离开,那个刚才向营地袭来的恐怖声响也消失了,就在我和梁惊恐万分,不知所措之时,突然那个声音又来了,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无法形容当时我的心里感受,也无法说清那恐怖的声音,如万马奔腾,又如猛兽咆哮,更像是鬼哭狼嚎,营地附近,伴随着恐怖声响,狂风骤起,掀起了巨大的沙丘,甚至将胡杨树连根拔起,我和梁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拼命逃出营地,回头再看,一股黑烟卷着黄沙,冲进营地,又向我们袭来,那声音也越来越恐怖,像是——像是有无数人在哭泣。”

    “那是什么?沙尘暴吗?”

    “不!是魔鬼,可怕的恶魔!梁举起了枪,绝望地冲着那股黑烟扫射,我也向着黑烟射击,但我俩打完了弹匣里所有的子弹,也无济于事,我们彻底绝望了,我当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

    “于是,你沿着边境向东跑了几十公里,直到晕倒。”

    “什么?我跑了几十公里!不!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方向,也不知跑了多久,只是求生的本能支撑着我一直跑,想不到,我……竟然跑了几十公里。”

    “是的,我们找到你时,医生都认为你不可能有救了,但是你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

    “请告诉我,卡佳,梁,我的战友,还有科考队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马卡罗夫激动地站了起来。

    谢列平遗憾地摊开双手:“很不幸,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科考队除了你和那个梁,其他人都失踪了,他们应该都已经遇难了,我们失去了很多优秀的同志,包括你的战友……”

    “不!——怎么会这样,那可怕的魔鬼,吞噬一切的魔鬼!”马卡罗夫失态地叫道。他的叫喊,惊动了门外的警卫,两名警卫闯进办公室,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马卡罗夫,谢列平冲警卫挥了挥手,警卫退出了办公室。

    待马卡罗夫平静下来,谢列平平静地说道:“下面我们来谈谈你吧,你的前途和命运?”

    “我的前途和命运?”

    “嗯!伊凡·彼得罗维奇,你应该知道,外面很多人,对我们克格勃有诸多非议,我不想完全否认,因为那确有很多是事实,作为我个人,是不愿意来决定某个人的前途和命运的,但是,你,很不幸,因为这次‘黑城’行动,我不得不来决定你的前途和命运,请你不要怪我,这都是为了国家,当然,你并不是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会给你指出两条道路,供你选择。”谢列平的眼中闪出一道寒光,咄咄逼人。

    “两条道路?不!我只想返回原来的部队。”

    谢列平摇摇头:“返回部队,这不现实,你现在只有两个选项,一,我们要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比如送你去监狱或者某些医院。”

    “为什么?我犯了什么罪?”马卡罗夫绝望地叫道,他似乎又感到了那个恐怖夜晚的绝望,他盯着谢列平的眼睛,就听谢列平继续说道:“你先不用这么紧张,听完下一个选项,再做选择,二,你加入我们。”

    “什么?加入克格勃!”马卡罗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克格勃的一员,第一个选项是失去自由,加入克格勃,就会有自由吗?他不知道,他的脑中陷入了一片混乱。

    “难道就没有第三个选项了吗?”马卡罗夫沉吟半晌问道。

    谢列平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国家安全委员会开会讨论,集体通过的。”马卡罗夫面露惊异之色,谢列平又说道:“不过,就我个人是很希望您能加入我们的。”

    “为什么?”

    谢列平翻开办公桌上一卷厚厚的档案,说道:“我们对你的情况,做了很详细的了解,我认为你完全具备一个优秀特工的潜质——在侦察部队服过役,身手好,反应敏锐,勇敢,有责任感,警惕性高,更重要的是你诚实可靠,服从命令,不该问的事不问,不该说的话不说,这很好!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对你的看法,很多人并不这么看……”谢列平说到这停住了。

    马卡罗夫不解地问:“那些人怎么看我?”

    谢列平盯着马卡罗夫看了许久,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瓦西里大教堂上洋葱头模样的屋顶说道:“国家安全委员会里有些人对你能够侥幸逃生,表示怀疑,他们认为科考队的遇难,是遭到了国外敌对势力的陷害,否则,那么强大的一支科考队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而你,马卡罗夫同志,则成了他们怀疑的对象。”

    “怀疑我?怀疑我什么?”马卡罗夫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无法容忍对自己的污蔑。

    “别激动,伊凡·彼得罗维奇,我从不相信他们的怀疑,我虽然还不知道这次行动失败的原因,但是我绝对不怀疑你对国家的忠诚!”窗外天色已晚,瓦西里大教堂的洋葱头屋顶,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谢列平转过身来,又接着说道:“你可以有一周的考虑时间,这一周,你把参加‘黑城’行动的全过程,完完整整地写出来,越详细越好,写完之后交给我,并告诉我你最终的选择,不过,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天不早了,我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你就坐我的车,回卢比扬卡吧。”

    暮色中,马卡罗夫坐着谢列平的车,再次驶进卢比扬卡广场11号的克格勃总部,从此,他日后全部的生活都和这个地方联系起来。

    ……

    马卡罗夫回忆到这,感觉自己像是钻进了一个黑洞,越走越深,越走越黑,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他太累了,马卡罗夫眼前渐渐模煳起来,他轻轻靠在树下,竟昏睡了过去。

    唐风和韩江听完马卡罗夫的回忆,心里豁然开朗,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差不多都搞清楚了,马卡罗夫所说的情况,和他们已经掌握的那七封克格勃绝密文件,正好可以互相印证。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马卡罗夫惊醒过来,已是黎明时分,他惊坐起来,周围是他熟悉的身影——唐风和韩江,马卡罗夫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从隧洞出来,自己自告奋勇要求担任前半夜的警戒任务,自己又回忆起了往事,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马卡罗夫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难道自己后来睡着了?执行任务时睡着,这……这可是不能原谅的错误,这是一个老特工的耻辱!更何况,昨晚还是自己主动要求的任务!马卡罗夫不觉脸上发烧,他问韩江:“我昨天夜里是不是睡着了?我记得我对你们说了我加入克格勃的往事,说着说着,我好像……”

    韩江还没回答,唐风先回道:“这没什么,毕竟您年纪大了吗?”

    “不!不!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马卡罗夫懊恼不已。

    韩江瞪了一眼唐风,然后安慰马卡罗夫说:“其实,这没什么,我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韩,你不用再哄我了,我知道我犯了错,但是,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马卡罗夫的倔脾气上来了。

    韩江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这时,梁媛和黑云也醒了,韩江看看幽黑的隧洞口,又望望周围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他知道这里不宜久留,追兵随时可能出现,昨夜的休息,已是难得的奢侈。

    五个人都保持着沉默,各自收拾行囊,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每个人都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也知道下面他们将要做什么。

    当清晨的晨曦透过厚厚的树梢,刺进原始森林时,大家出发了,整整一天,除了山路,还是山路,黑云带着大家走了整整一天山路后,黄昏时分,大家终于看到了一片大草原,这是一片河网密布的草原,黑云建议在森林边缘过夜,第二天再赶路。

    韩江问黑云:“走过这片草原,要多长时间?”

    黑云略思片刻,答道:“至少要走半天。”

    “这条道你熟吗?我的意思是晚上你能带我们走夜路吗?”韩江又问。

    黑云听韩江这么问,吃了一惊,但随即答道:“可以走夜路,但要有你们的手电,而且速度会很慢。”

    韩江检查了一下手电,还有两节备用电池,至少可以保证一只电筒使用一夜,韩江对大家分析了他们的处境后,果断地否决了黑云在这儿过夜的建议,要求大家走夜路,在第二天黎明走出这片草原。

    唐风认为韩江这是疯了,坚决不同意韩江的疯狂举动,但马卡罗夫却站在韩江一边,唐风无可奈何地咒骂道:“你们俩果然是一对疯子!”

    天黑之前,大家再次上路,临行前黑云特别嘱咐众人:“大家一定要小心,这片草原上有很多沼泽,大家一定要跟紧我,为了防止有人陷入沼泽,我们要手拉着手前进。”

    黑云领着众人在夜色中缓慢前行,不知是黑云的功劳,还是幸运之神的眷顾,他们并没有遭遇可怕的沼泽,当红日再次跃出东方地平线时,他们在草原上看见了一条河流,一条清澈的河流,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饥渴难耐的众人全都冲到河边,跪在河边,俯下身体,贪婪地饮下这清澈的河水,就像婴儿在吮吸着母亲的乳汁。

    大家喝够了,全都瘫倒在河边,只有唐风还跪在河边,痴痴地望着远方,忽然,唐风举起双臂高声喊道:“黄河!这是伟大的黄河。”

    “黄河?”其他人都吃惊地看着唐风。

    “是的,如果我的判断正确,这就是黄河,她是汉民族的母亲河,也是党项人的母亲河,是中国历史上许多民族的母亲河,我们已经走出来啦!”唐风兴奋地喊着。

    “那也就是说我们沿着黄河走,就会看到城镇。”韩江依然保持着冷静,他此时想着的是——方向。

    “是的,你看!”说着,唐风手指远方,“九曲黄河在这里因为阿尼玛卿雪山,拐了一个弯,一个大大的弯,这便是所谓的‘黄河首曲’。‘黄河首曲’,这里曾是党项人向北迁徙的必经之路,我们只要向北走,就可以到达玛曲县城。”唐风为大家指明了方向。

    “向北走?就像历史上的党项人,这就是党项人迁徙的道路?”梁媛虽然对唐风所说不甚明白,也似乎听出了一些道道。

    黑云点点头,最后肯定了唐风所指的方向,五个人又上路了,这次他们没走出多久,便看见了一条公路,公路边一块大大的路牌,箭头指向北方,箭头上写的两个汉字,正是——玛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