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胭脂

作者:浅水珊瑚

周围的人对我视若无睹,只有那妹子叹了一声长长的气:“看来你是自己还不知道啊!像我们,早就知道自己死了,伤也伤心过了,现在就想着早点往生,投个好人家了。”

 我正要追问下去的时候,船头的人忽然说话了:“到了,都下船!”

 我沉默寡言地跟在那一群行尸走肉的阴魂后面,从船舱一一走出,这时我才发现天空和河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本来只是阴暗的天气,如果却是电闪雷鸣,可是却一滴雨也没有下。

 我扶在船弦上看着头顶的天,似乎和人间的不一样了,但是我仍然贪婪地盯了好半天,我已经好些天没看见过天空了!

 “快点,跟上,不要耽误了时辰!”牛头马面站在船头,吆喝着我们。

 下船时,我看了看船下的河水,那水漆黑如墨,一丝波澜也没有,不知道水底下会是什么…

 忽地一阵寒风刮来,水的波纹轻轻地荡漾起来,然后,水面上一只黑乎乎的手伸了出来,短短一瞬又缩了回去,我惊讶地盯了好半响,这水底下,难道全都是投不了胎的阴魂!

 我随着大家下了船,站在岸边才发现这竟是另外一个世界,出乎意料的反差显现在了我的眼前!

 前方云雾缭绕处有一座弯弯的拱桥,桥的另一头隐约在了浓浓的雾里,看不清那头的景象,一旁的柳树枝温柔地拂在桥头,本是鸟语花香、春色怡人的景象配着电闪雷鸣的天空属实诡异,更何况,桥上还站了一个穿着古怪的老人!

 她披着一袭破旧的蓑衣,弯着腰用着一把大勺搅动着脚边的一只木桶,苍老憔悴的脸上皱纹横生,干瘪的嘴唇一下嚅动着,隔得太远,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听清了她口中的呓语…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生亦是死、死亦是生,前尘往事、烟消云散…”

 我一阵心酸,走在她面前,痴痴地望着她面前的木桶,那一桶散发着古怪味道的黑色液体,看起来就像琼浆玉露一般引人垂涎。

 “姑娘,其它人都在三生镜上查看自己的今生呢,你为何守着我一个枯老婆子?”她抬起低垂的双眼,仔细地打量我。

 我由着她看,却忍不住陷入了她深邃幽长的眼睛里,这双眼饱含了智慧与悲天悯人,在这样的目光下,我的悲伤无处循形!

 我犹豫了再三,低低地开口:“我只是想喝碗汤,这汤…看起来味道不错。”

 她本是不停搅动的手停了下来,那把勺子砰地一声碰到了桶壁,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我望着那桶一圈圈荡起涟漪的汤,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姑娘,我这汤可是用忘川水熬的,这喝下去了,就再无半点回头路可走了。”老人靠在桥头,微笑地看我。

 “忘川水里那么多的怨魂,熬出来的汤能好喝吗?”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盯着那桶汤惧怕起来。

 “你不喝就让让,别挡着我们的路。”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在我身后,冲我说。

 我看了一眼身后,之前那一堆人这时全来到了这里,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那么急是赶着投胎呀!”

 “屁话,你不投胎你来这儿干嘛!”他一掌把我推开,向老人伸出手去。

 老人拿了一只瓷碗,舀了一勺黑乎乎的汤倒在里面,递给他,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姑娘,你去三生镜上看看你的今生吧,你的身上还残留着人间的阳气,可见是前尘未了。”

 前尘未了吗?我走出人群,低头笑起来,谁的身上不揣着些秘密呢?谁又是干干净净、心胸坦荡地来到阴间呢?

 人本来就是矛盾的综合体,善与恶、悲与喜就像两个互相拉扯的小人,随时在脑海里抗衡纠缠,争执不休。也许这一瞬间,你认为你是出自一片好心,可是在别人的眼里,却并不尽然,人就是这么复杂又古怪的一种生物。

 我的秘密是什么?是那些迷茫得解不开的陈年往事,还是恍惚间找不到北的今生?

 我迷迷怔怔地走到离桥十几米远的三生石旁,看着上面的那片圆圆的东西发起呆来!这透明的东西既像液体,又像固体,既像胶块又像玻璃,这就是三生镜吗?

 我伸出一只手指触摸了一下,冰凉僵硬的触感,这上面空无一物,哪里看得出我的今生?

 忽然,三生石的后面冒出了一个脑袋来,猛然的出现吓了我一大跳!当我看清她的样子时,却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身量还未长成,五官却是晶莹剔透,此时,她正扑闪着一双像黑葡萄又像星星的眼睛盯着我,粉红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对我出现在这里感到十分意外。

 “你还不是死人呢!”她嘻笑起来,指了指三生镜:“所以你在上面看不到自己呀!”

 我伸出手看了看自己:“我既然不是死人,为什么会过忘川水,为什么会遇到熬汤的孟婆呢?”

 她没有回答我,反而神秘一笑:“小姐姐,有个姑娘一直等着你呢!”

 我惊奇起来:“谁等着我?”

 她忽然摇摇头:“她只留下一丝魂魄,等着向局中人道破,至于她自己吗?很多年就已经往生了…”

 她这话听起来就像神话里的某些场景,人本是有三魂六魄,而她指的这个姑娘一直留着一丝残存的意识在等我吗?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急切地催促起她:“带我去看看吧。”

 她朝我努努嘴:“她可不就在三生镜上面吗?你用手一摸不就看到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慢慢地将手伸向了那一片平整如桌的石头上,在接触到它的一刹那,三生石上的冰寒迅速从我的指尖直抵心脏,仿佛一下子就可以把我活活冻住!

 这短短的一瞬后,镜面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本来平静如水的石头上就像被投进了一颗石头,一下子荡漾开来,那波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甚至飞速地旋转起来,快到几乎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那一瞬间后,镜面上出现了两个人,两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其中一个竟是张生,他那张和陈斌一模一样的脸孔上看起来气色极好,而此时的他正对着一面铜镜打理着脸上的妆容,勾勒得浓浓的粗眉,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微微勾起的手指轻描淡写地涂抹着脸颊色不均匀的粉。

 而站在门边,紧紧盯着镜中人的女子我竟然也认识,她就是秦家大宅中那个千娇百媚的二姨太,此时她那一双杏核漆黑的双眼此时泪水涟涟,她攥着手里的手帕,痴痴傻傻地盯着正在梳妆的张生。

 “生哥,是你吗?”她低低地唤道,声音哽咽起来。

 张生微微一怔,手指忽然抠紧了梳台,他猛地转过身来:“玉儿!玉儿?”

 二姨太脸色一阵凄楚,她扑过来抓住张生的手:“是我,我是玉儿,你的玉儿。”

 张生激动地站起身,用力抱住了她:“自从那日路遇山匪,我以为你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难过了许久,没想到,我竟然还能在这儿遇到你!”

 张生抱了二姨太半响,又猛地把她推开,看了看她:“你怎地这副打扮,你…怎么会在秦家出现?”

 二姨太的眼角微微发红:“我…我被秦家的商队救了,秦老爷怜我,允我留在秦家,然后…”

 张生恨恨地咬了咬嘴唇:“然后你就许了他吗?”

 二姨太的眼泪一下子淌了下来:“我一个弱女子,我能怎么办呢?外面兵荒马乱,我若不从,估计早也是死在外面了!”

 张生仔细凝望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顿时心生怜惜:“玉儿,你别哭!我不怪你,都怪我自己没出息,保护不了你,你现在…过得可好?”

 “我…我有什么好的,大太太不容我…我倒不如死了得好。”二姨太说着说着,身子颤抖起来。

 张生眉头一皱,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你、你别哭啊!要不,我带你走吧!”

 “走?这里都是秦家的天下,我能走到哪里去?除非…”二姨太捏着手绢,眼泪汪汪地看着张生。

 张生拍拍胸口:“除非什么?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去做。”

 二姨太四处张望了一下,悄悄掩住嘴唇,轻轻地张生耳边说:“除非你拐了秦家的大小姐,趁着动乱,我们才有远走高飞的机会。”

 张生极力摆手:“这哪里行!这可是要命的事啊!再说,与她又有何干。”

 二姨太媚眼如丝,伸出一只青葱玉手在张生的胸膛上划起圈来:“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我告诉你,秦家大小姐的手上,有一张价值连城的地图,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你…你容我想想。”张生无法拒绝眼前青梅竹马的玉儿,更是无法拒绝唾手可及的财富。心思本不坚定的他这一瞬间游移起来。

 这时,门外有一个压抑着的声音喊了起来:“二姨太你快点,来人了。”

 二姨太怔了一下,迅速掏出怀里的一个小纸包递给陈斌:“你们会在宅子里唱三天,明天晚上戏完,我会约她来我的屋里,你到时递杯茶与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