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以后,我已不顾钟梅和钟平的劝说,离开了医院,我身上只带着星河的背包,我把它紧紧地抱在身上,似乎星河还在身边一样,擦干了眼泪,坐上飞机直奔春城。
孟晏城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可是它就和青石镇一样,一直在我心里,也许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这天晚上的九点,风尘仆仆的我赶到了春城,当我站在春城第一人民医院的门口时,呆愣了很久都没敢进去,仅仅半月不到,对我来说,却如同隔世。
如今已是晴朗的夜空,空气干净清新得恍若春天,那个飘着大雪的冬日似乎已经过去了很远很远。
我看了看玻璃中映出的自己,身体纤瘦了许多,以前圆润的脸颊如今消瘦下去,映衬得那双圆圆的眼睛格外地大,从前清澈的眼神里多了一抹哀伤,我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之时憋了回去。
我义无反顾地推开大门,按着余燕给我的地址往四楼走去,那是肿瘤专区…
通往祁然的病房,我的心脏一直扑通着跳个不停,我仍然会心痛!
问过护士以后,我找到了他的病房,出乎意料的是,这间单人病房里空无一人,我推开门,看着病床墙上林祁然这三个字呆呆地看了很久。
“姑娘,你找人?”门口一个声音传来。
我回头望去,一位50多位的大姐正拿着扫把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指了指空空的病床:“这床的病人呢?”
“你说林医生啊?他到楼下去了,可能在花园里吧,要不你等等!”慈眉善目的大姐笑着说。
我轻声地谢过她,转身往楼下走去。
住院部的楼下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如今虽已是冬季,但仍然是绿意葱葱,不见干枯。昏黄的灯光下树木雾蒙蒙的影子晃在地上,微风中写满了寂静与凄凉。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祁然的身影,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他瘦了好些,穿着一身格子病服,站在那里,望着黑暗的某处发呆,消瘦寂寥的背影看得我一阵心酸!
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谁?”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把头紧紧地埋在他的背上,温热的体温、熟悉的味道,肌肉紧实的身体,他是我爱的人,我也相信,他也同我一般深爱着我!
“一尤吗?你是一尤吗?”他极力地转过身,一下子抱住了我。
我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祁然,你还好吗?明天开刀,你怕不怕?”
他抬起手臂,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不怕。”
“我从小到大都没住过院,料想开刀一定是很恐怖的了。”我自然地挽过他的胳膊,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手腕上的胶带。
他轻笑起来,眉毛随着他的笑抖动起来:“就是小手术而已,我这个也可能是良性的…”
我飞快地踮起脚,吻上他的额头:“你别怕,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一尤,这么多天,你到哪里去了?我实在是挂念你。”他微微低下头,盯着我仔细地看着。
迎着这炽热的目光,我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啊?上天入地,下海捞针。”
我们在月影星疏的芭蕉树下聊了好久,我始终没有告诉祁然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他也始终没有开口告诉我蕴芳的事情。我们的距离很近,我们的心也很近,可是我们之间却莫名地隔了一条永远逾越不了的鸿沟…
第二天,我早早地守在手术室外,等着祁然,同样坐在这里的,还有另一个女人…
蕴芳依然是我曾见过的模样,姿色动人,仪态万千,她的目光偷偷在扫在我的身上,我却始终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事过境迁,又何必在意?
四个小时以后,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疲倦地走出,边摘口罩边说话的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祁然肠内的是良性肿瘤,尚未发生病变,不久之日,即可恢复。
我欣喜地看着那扇半开的手术室大门,呆呆地看了许久…
不待祁然推出,在蕴芳向我走来之际,我转身离开了这里,也永久地离开了祁然,正如那个下雪的冬日一般,不需告别,何必告别…
离开后的我找到了余燕,如今的她倒是状态不错,得知祁然无事后,她的眉眼里盛满了笑意:“一尤,你会留在春城吧?我实在舍不得你,你留在这儿吧?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和阿森…我们快要结婚了!”
我略有吃惊,但仍是笑意盈盈地恭喜她,然后问起肖豆豆的情况,这才知道他的脚一直未好,越发严重了,如今在医院也找不到医治的办法。
我默默地从包里拿出那半株已经干枯的还魂草,小心地递在她的手里里:“这东西可以治他,嚼碎后敷在伤口处,很快就能好了。余燕…我,我要离开春城了,以后不会回来了…”
任凭余燕百般劝说和询问,我仍不发一言,在她怅然无奈的目光下,我拥抱了她,和她告别后,立刻坐上了飞往家乡的飞机。
…
数月之后的一天,我懒懒地坐在老家的院子里,眯着眼睛望着墙角的梨树看出了神,三月梨花开,洁白似雪,美不胜收,我喃喃低语道:“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是啊!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明天的此时此刻,我又在何处?心又在何方?
“小雨,你又在发呆了!这个东西你是要还是不要,全是灰,也不让打开,要的话我就给你洗了!”老妈拎起一个黑色的布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我转身看着她手里的包,迅速地夺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孩子一天魔怔了!多大的年龄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不管你那么多,明天就给我去相亲…”老妈还在暗自絮叨个不停。
我咬紧下唇,待她进屋之后,我低头看着这个遍布尘土的包包,深深地嗅嗅,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星河身上的气味。
这一瞬间的我轻轻地拉开这个尘封数月的背包,里面装着零散的东西,星河的充电宝,他的几件衣服,我每拿出一件,心就揪痛一次,最后我拿出了他的钱包…
我轻轻地打开这个灰色的皮夹,直到我看到了上面的照片!
我痴痴地看了好久,这张照片年代已经很久了,照片上有两个孩子,一个七八岁年龄的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机灵,她紧紧地搂着身边那个矮她一头的男孩,那个男孩脸上脏兮兮的,却看得出来很是俊秀,他怯怯地看着镜头,嘴角轻抿,紧紧地拽着旁边女孩的胳膊…
这个女孩,是我…
“咦,这张照片你从哪里来的?这不是从前住老房子时,我们家对门的孩子小河吗?话说他们搬家好多好多年了!”身后传来了老妈惊奇的声音。
我一下子站起身来,揪住老妈的手:“妈,小河是谁?”
老妈神色一变,眉色之间闪过一丝纠结:“都过去了好多年了,那时你和这孩子可是天天腻歪在一起玩呢,他天天喊着姐姐往咱家跑,要不是后来出事…唉,不提了!”
“到底什么事?妈,你快说啊!”我急急地追问道。
“唉,也罢了,过了这么多年了!有一天晚上你和小河出去玩,好半天都没回家,我们打着电筒出去找你们,才在街角一个荒废了的茅屋里找到了你们,当时的你把小河紧紧地搂在怀里,而你…你就像掉了魂似的,连妈妈都认不出来了!过了好久,你才恢复了过来,可是,却再也记不起以前的事了!那次没多久,小河他们就搬了家。从此再也没有联系了。这照片,你哪里来的…”老妈默默地说完了这些陈年往事,询问起我来。
我呆呆地盯着照片没有说话,慢慢地捏紧它走进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把这张照片紧紧地贴在胸口,恨不得揉进自己的心脏里、血液中…
星河…当我认出你的时候,你早已经离开我了,是吗?
这天夜里十二点,我突然地醒来,最近的每个夜里我都是这样,困难地睡着,又忽然地醒来!我忽然听见了房间的门轻微地响了起来!这响声就像有一只手在窸窸窣窣地抓着房门,似乎是在等待着推门而入的机会…
是爸妈起来上厕所吗?可是,他们怎会敲我房门,我疑惑地穿起拖鞋,手指摸上门把手,冰凉的触感惊得我心里一紧,这一瞬间我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什么也没有,漆黑的客厅里一片虚无,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我正疑惑之际,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从大门晃了出去!而那身影,像极了星河!
“谁?谁在那里?”我夺门而出,追赶起那个影子来!
那身影迅速地闪出了门口,我跑得飞快,可是他更快,我和他的距离越离越远,从那背影看,确是星河无疑,我急切地呼喊起来:“星河!是你吗?星河,你没有死,对不对?你一直在找我,对不对?”
我边哭边唤着他:“你不要跑了,我求你了!是我错了,一开始我就错了!你若不去抢那个遥控器,若许不会爆炸的是不是?是我害死了你!求你给我个修正的机会…求求你…”他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在我即将触及到他的那一瞬,他停了下来,他默默地站在那里,背影满是悲凉和哀戚,此时虽是春天,却比冬天更冰寒…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无数的气泡从肺里面冒出来的一样!这些声音慢慢地积聚地嗓子里,组成了一句话:“你以为我走了,是吗?其实我一直都在…”
我大惊失色,这个声音不是星河,这个嘶哑得如同声带被锯过的嗓音我听过,而且听过很多很多次!
正当我转身想逃之际,那个黑影猛地转了过来!我看见了她!那张沟壑横生,满是疮痍的脸!那是胭脂!
胭脂…她来了!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