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总把匣子递给尹秋风,说了一句:“幸不辱命。”
尹秋风点点头:“你没打开过吧?”
李副总表情一直很平淡,这句话却使她脸色潮红,像是受到了极大羞辱:“老大没让我看,我绝不会多看一眼。”
尹秋风笑笑:“辛苦你了。”说着,他拿着匣子站起来往外走。
“你不能走!”小姨妈突然喊了一声,我们都吓一跳。这两天,尹秋风像佛陀一样被这家人供着,突然蹦出个说话不客气的,觉得特别突兀。
尹秋风转过脸看她。
小姨妈道:“这东西是我家老太太留下来的,按照法律程序应该是归我们家所有。你一个外人,不清不楚拿走了算怎么回事?”
老舅急得跳起来,拉住妹妹,毕恭毕敬对尹秋风说:“尹总你别听她胡说,我妹这人脑子不太好使。”
尹秋风也不客气:“不好使就治。”说着抬腿就走。
小姨妈几步跑过来想抓人家的袖子。这下可闹大了,言语冲突怎么都有和缓余地,动上手性质就变了。李扬手疾眼快跳到他们中间,挡下小姨妈:“姨啊,你别闹。”小姨妈眼珠子一瞪:“扬扬,你小孩子不懂里面的事,赶紧闪一边,别胳膊肘往外拐!”
那几个舅都过来拦下小姨妈,老舅苦口婆心低声劝:“妹儿啊,尹总以后是咱家财神爷,多少工程指着人家呢。你看在几个哥哥面儿上,别闹了行不?”
小姨妈说:“说你们傻你们就流鼻涕。这匣子里一旦装着什么藏宝图呢?或者别的什么值钱东西。几个工程跟那一大堆金子怎么比?哪头重哪头轻。”
大舅说:“你可拉倒吧,消停呆着吧。还藏宝图呢,电视剧看多了。”
几个舅舅一起对尹秋风说对不起。尹秋风停住脚步不动,他想了想说:“我这人呢,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东西既然与你们家老太太有缘,不让你们看一眼知道是什么,也说不过去。”
他拿着匣子看了看,用手摸索一阵,也不知摸到什么,只听“咔咔”两声轻响,木匣子上面的盖子轻轻弹起一条缝隙。大家屏息凝神,一起看了过去。
匣子展开,里面放着一张折成两折的宣纸。纸很厚,并不是白色,而是呈一种深深的土黄色。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宣纸,觉得很稀奇,这种颜色透着时光岁月的沧桑。尹秋风把纸拿出来,轻轻展开放平,它的面积并不大,约有三十厘米见长。上面什么也没有,就在中心位置,画了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是用黑墨勾勒上去的,画它的一定是个丹青高手。构图简单,看上去却栩栩如生,展开双翅,翩翩欲飞。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活生生的黑色蝴蝶落在纸上。
任谁也能看出来,这只蝴蝶的图案再隐喻,也不可能是藏宝图或者其他什么地形图。因为它线条寥寥,没有其他标记,偌大的纸上就这么一只孤零零的蝴蝶。
我们都傻了眼,谁也没想到,和尚生前那么郑重其事,横跨时空的嘱托,就是这么一只没头没脑的蝴蝶图案。
尹秋风问:“都看完了?”说着就要收起来。别说小姨妈脑子转得是快,喊了声:“等等。”她振振有词:“尹总,你拿走我不反对。我想给这张纸拍张照片总可以吧?”
尹秋风笑笑,做个手势请便。
小姨妈用她那八百万像素的手机对着蝴蝶换了好几个角度拍了N张照片。拍完后,尹秋风收起来,李副总和王雪跟在他后面,一起走出病房。我当时就站在门口,他们出门后,尹秋风对王雪交待一句话,说的很轻,却正好让我听见。
他说的是:“给我找一个纹身高手。”
我一听就愣了,尹秋风找纹身师干什么?难道他要把蝴蝶纹到身上?这是什么意思?匪夷所思啊。
王雪点点头,马上抄起电话就去联系什么人。尹秋风突然说道:“小雪,这件事不用你办。”然后对李副总说:“小李,你去办吧。”
王雪放下电话,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询问之色,心有不甘。尹秋风没多做解释,大步流星进了电梯,下去了。
我把这件事和李扬说了,我们实在推理不出其中的道理,只能静观事变。
这一天晚上,尹秋风没有再出现。李扬也是为了陪我,不回家了,我俩买了罐装啤酒,就在病房对饮。医院负能量太大,空气压抑,我这几天眼睛里到处都充斥着生离死别,病痛折磨,心情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大石头。
第二天早上,看见门楣上的符箓,我们心都凉了。这张符不知何时,烧成一丝,黑漆漆几乎看不见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
老太太也不拼命捣气了,几乎瘦成了人干,紧闭双眼,身上密密麻麻插着各色管子,我们都知道,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能挽回这条生命。据医生说,老太太恐怕是熬不到天黑了。
从一大早,家里各路亲戚朋友都来了,大舅坐镇,接待亲朋好友。大部分人来看看老太太,说两句节哀的话,塞上两个钱,或是扔下大包营养品。不大一会儿,病房地上堆得满满的。
我一个外人在这种场合实在尴尬,李扬一直陪在我身边。老太太如果走了,我也心酸,可同时也如释重负,这几天实在太累了,跟着他们家忙前忙后,你说我图点啥。
我和李扬正聊着,忽然病房门一推,小姨妈拉着女儿杨姗姗嚎啕大哭走进来:“妈啊…”大舅一拍桌子:“你嚎什么丧?妈还没走呢!”
小姨妈拉着椅子坐在床旁边,扯过卫生纸擤鼻子,边哭边说:“昨晚我做了个梦,就知道不好了,一大早便跑过来,哥啊,咱妈挺不过去了…”
大舅阴着脸看她。小姨妈抽泣着说:“昨晚做梦,梦里好像是过年吧。我,咱妈,还有过世的姥姥,俺娘仨准备年夜饭。做了整整三大桌子,玲琅满目,快赶上满汉全席了。屋子里吧,也不知怎么多了一些妖怪,长得不像狐狸,也不像大公鸡,扎着翅膀满屋飞。俺们娘仨一边做饭一边赶着这些怪物,最后一道菜,我记得好像是一盘熏肉,足足做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咱妈说,我和你姥姥到另一个屋吃,你自己吃吧。我当时心就慌慌的,说不行,要吃一起吃。咱妈就说好,让我先入席,她和姥姥端菜去。她俩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像烟一样就没了。我在梦里就知道事情不对,屋子里厨房里都找遍了,没有她们俩踪影,我跑到院子里,就看见院子里一片荒芜,像是在荒郊野外,然后我就看到一只黑狗。那只狗只有背上有毛,一直向下拖拉到地上,肚子和四肢都光秃秃的。它就那么瞅着我,我当时就哭了…”
我坐在病房里,守着将死的老太太,听着这么一个极荒诞没头没尾的怪梦,心里这个压抑啊,鸡皮疙瘩起了一波又一波。
小姨妈哭着说:“不但我梦见了,我闺女也梦见了,姗姗你说。”
杨姗姗低低地说:“昨晚我也梦见姥姥了。那好像是一个特别喜庆的家宴,张灯结彩的,满桌子饭菜,就我和姥姥两个人。我和姥姥都穿着…黑色的寿衣,坐在一起。我刚要动筷子,姥姥突然朝我一笑,说那不是给我吃的。说完就不见了。我一下就吓醒了。”
大舅不耐烦:“行了行了,别说了,腻不腻歪你们。本来心里就烦躁,你们娘俩还来添堵,哪凉快哪呆着去。”
我看着杨姗姗,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杨姗姗,你把手腕挺起来我看看。”
杨姗姗恼羞成怒,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我说:“我看看你的纹身。”
“看我纹身干什么?”
我耐心解释道:“你的纹身是一只蝴蝶…”
这句话就像是水滴进了油锅,小姨妈也不哭了,攥着手纸说:“闺女,咋回事,你手腕还有纹身?”
杨姗姗恶狠狠瞪了我一眼,看样子这个纹身的秘密她妈妈还不知道,属于比较**的问题。她们娘俩真行,女儿身上也不算太隐密的部位多了个纹身,这当妈的愣是不知道。
杨姗姗无奈把手腕亮给她妈看,小姨妈惊叫一声,把手纸都扔了。大舅喝道:“小妹,再胡闹你给我出去。”
小姨妈拽着杨姗姗的手腕给大舅看:“哥,你看姗姗这个纹身,和昨天那盒子里的是不是一样?”
乍看起来还真挺像,但是不是一个东西谁也说不准。因为蝴蝶的造型构图特别简单,线条也不繁琐,就是展开翅膀,似翩翩而飞。大舅冷哼一声:“像个屁!你好好管管你闺女,纹什么不好,纹个蝴蝶!知道什么样的女人纹蝴蝶吗?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姗姗,你要是要脸就找个美容医院,把纹身洗掉,出去丢不丢人!”
杨姗姗还挺倔:“洗什么啊,这是活佛给我纹的!一句佛经一下针,保我平安,你们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