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房东大哥两口子已经带着姑娘来了。
李大民示意我把大门关上,这么大房间本来就没有多少光线,门再关上,简直漆黑一团。我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结了鬼胎的姑娘,她年岁不大,可能还不到十八岁,像个高中生。柔柔弱弱的,脸色苍白,身上裹着黑色的大棉袄,头上戴着厚厚的棉帽子,那张小脸显得更小了。
看了一会儿,我就注意到这女孩不一样的地方:首先,她特别爱出汗,额头总是湿湿的,刘海的头发粘着,非常憔悴。而且她的眼球特别黑,和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眼神恐惧,看什么都害怕,滴溜溜转,始终躲在父母身后,死死抓住她爸爸的袖子,看上去非常可怜。
看人都到齐了,李大民示意大家跟着他进到西面的房间。这里的大房间原来是女浴室,现在什么淋浴喷头、瓷砖装修的,全都扒了,露出水泥墙,遍地狼藉,气氛冰冰冷冷。
地上散乱地堆着一些作法的工具,蜡烛、灯笼、纸钱、瓜果梨桃的供品等等。李大民让我和房东大哥把东西简单布置一下,在房间四角挂上白色的灯笼。这种灯笼也不知李大民是从哪淘来的,外面蒙的白纸很薄,呈半透明,看起来却比较坚韧,不至于一捅就破。在里面燃上火,火光透过白色的灯罩,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幽深朦胧。
按照他的指示,我在地上按东南西北八个方向插上蜡烛,燃起幽幽的光,然后又把供品摆在中间。
李大民划动轮椅来到女孩近前,去拉人家的手,那女孩吓得一哆嗦,藏在妈妈的身后。
房东大嫂连说带劝,把小鹌鹑一样的女孩给让了出来。李大民握住女孩的手,轻轻抚摸着,柔和地说:“别怕,我给你治病,治好了就没事了。”
他的语音带着男中音特色的金属低沉,还挺有蛊惑力,说得女孩点点头。李大民拉着她的手,划着轮椅来到蜡烛阵中间,轻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女孩揪着衣服下摆,咬着嘴唇不说话。
李大民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结了鬼胎?”
女孩惶恐地看看他,连忙摆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房东大嫂沉不住气:“大民啊,我们家闺女正上高一呢,是班里学习委员。我们家的家教可严了,鬼胎什么的,她根本不懂。”
李大民笑:“不懂?”他看着女孩:“你说实话,我才能帮你。这关系到你的前途和命运。你听我说,如果你体内的鬼胎不除,你这辈子轻则短寿,重则夭折。如果因为你隐瞒实情,而导致作法失败,后果非常严重。”
女孩“哇”一下哭了,噗通跪在她妈跟前:“妈妈,我以前…打过胎。”
“什么?”房东大嫂差点没背过气去,暴跳如雷,过去扯女孩的头发:“你个臭不要脸的,我打死你。谁干的?!为什么不告诉家里?!”
我赶紧过去拉住她:“大嫂,有话好好说。”
房东大哥看样子性情挺闷的,蹲在地上长吁短叹,抽出一根烟哆哆嗦嗦抽。他老婆过去一脚把烟盒踢飞,几乎歇斯底里:“你怎么当爹的?你闺女让人玩成大肚子了,让人玩了!上床了!你不管管吗?赶紧过去打她啊,往死里打!”
“啪”忽然一声巨响,屋子里顿时安静。李大民拍着轮椅把手,怒喝:“再闹给我滚出去!现在那个鬼已经缠上你闺女了,如果生下鬼胎,你们一家人都不得好死!”
他瞪着眼,五官扭曲,表情非常吓人。偌大的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蜡烛轻轻燃烧。最后那“不得好死”四个字,说得阴森恶毒,谁听了都能心里一阵恶寒。
李大民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女儿,那女孩吓得哆哆嗦嗦,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年少无知,打过胎也就罢了。你跟我详细说说,结鬼胎的过程。”李大民丝毫没有刚才的恶霸之气,口气非常和善。
女孩期期艾艾,抽抽啼啼,看样子欲说还休,正在组织词汇。我借这个机会低声问他:“打过胎和结鬼胎有什么联系?”
李大民道:“恶鬼不盯处女。处女乃纯阴之体,恶鬼要借女体结胎属于阴阳协调的过程,无阳不生,所以处女不合适。而打过胎的女孩,身背孽缘因果,福根极弱,如果再配上弱一些的八字,简直让鬼可以随便糟践。”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满屋子人都听见。房东两口子,听得唉声叹气。房东大嫂恶狠狠地说:“这样的闺女,死了算了!”
房东大哥拉住老婆不让她说话,对李大民简直奉若神明,毕恭毕敬地说:“大民啊,你看我闺女还有没有治好的可能?以后能不能嫁人?”
李大民摸着女孩的小手,柔柔道:“没事,你说吧,把怎么结鬼胎的经历说一下。”
女孩抽泣说:“大概是年前的哪一天,我记不清了,当时晚上正在睡觉,我就梦见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突然来到我的梦里。他说,他知道我刚经历感情的挫折…”她越说声音越低:“那一阵子,我正好偷偷刚打完那个什么,心情挺不好的,在梦里看见那么好看的男孩子,还那么和善,我就和他聊起来。他一直在安慰我,呜呜,他对我可好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女孩低低地说。
“你个臭不要脸的!”房东大嫂破口大骂:“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不要脸的玩意!丢死我脸了,呸,**的。”
这女人可真恶毒,女孩做的再不对那毕竟也是她自己闺女,说话怎么如此阴毒,比仇人还仇人。
女孩哭着喊“妈妈”然后又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李大民死死盯着房东大嫂,把她看毛了。李大民自从瘫痪之后,身上似乎多了一股难言的气质,很阴很霸气,就像是一团含着闪电的乌云。眼神犀利无比,盯得大嫂头都抬不起来。
李大民一字一顿道:“你如果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我有很多办法能折磨你生不如死!”
房东大嫂明知道他在夸张,可愣是吓得一句话不敢讲了。
他转过头对女孩又无比温柔地说:“继续说。”
女孩呜呜哭:“就在那天,我在梦里看见他,场景忽然变了,可吓死我了。好像是一个村子,大火燃烧的,满地都是死尸,那个男孩子一身是血,从一户人家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个东西。那东西长长的,血肉模糊,还一动一动,看上去就像是个刚从血里爬出来的大蛆。那男孩说,我要借你一样东西。我就问借什么。他说我要借你的肚子一用。我愣住了问怎么回事。男孩看着手里的大蛆说,它就是你的乖宝宝,要借你的肚子来孕育它。然后往我身前一比划,那条大蛆就钻进我肚子里了。给我吓得,一下就醒了。再然后,再然后…”
“你就有了妊娠反应?”李大民问。
我在旁边听着,后脖子都窜凉风。这件事太他妈邪了。我忽然生出一个邪念,这女孩干脆别治了,就让她生,看能不能生出一条蛆来。
想到这,我赶紧深吸一口气,罪过罪过,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女孩低低说:“…好几个月都没坏事了,动不动就吐,见不了风,还喜欢吃辣的…”
房东大哥直叹气:“我这闺女本来特别口淡,可现在那辣酱辣椒,大口大口往嘴里填。还爱喝醋,尤其老陈醋,吃什么都沾。”
我有句话好不容易给憋到肚子里,你女儿这酸儿辣女都占全了。
“大民啊,你可得帮帮我们。自从有了这个什么鬼胎,我们家气运就极差,租的澡堂子关门,家里老人过世,股票套牢,买房子中介骗,出门崴脚,坐车遇小偷,这一辈子倒霉事都碰光了。”
李大民划着轮椅想了想,抬起头道:“好!现在开始作法。老刘,陈大哥,你们两个过来。”
我和房东大哥走过去,李大民指着地上一个口袋说:“里面有两个面具,你们拿出来。”我撑开口袋,借着微弱的烛光,还真看到里面有东西。我把手伸进去,果真拿出两个面具。可一看到这面具造型,我如遭雷击,差点没晕死过去。
这是红色的鬼脸面具,整体成锥形,上粗下细,典型的蛇精脸型。面具上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是三个黑幽幽的深洞,拿在手里,眼睛的黑洞似乎就在盯着你看,瘆得人心慌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让我感到害怕的是,这幅面具我见过。
当日在河南山村,我曾经在夜晚的林子里见过被王冬梅夺舍的洪辰师傅跳巫舞,当时她就是戴着这么一个鬼脸,一模一样。
我和房东大哥对视一眼,手都直哆嗦。
李大民道:“你们俩戴上吧。”
“大民啊,你开什么玩笑,让我们戴这个。”房东大哥说。
李大民奇道:“我开什么玩笑,我是很严肃的。你们戴上这个面具,我才能作法,引恶鬼现身。它不现身,这个鬼胎没法除。”
“必须戴?”我问。
“废话。”李大民骂:“我跟你们过家家呢。不爱戴滚蛋。”
房东大哥骂的面红耳赤,想了想长叹一声,还是把鬼脸戴在自己脸上。黑暗的房间里,幽幽烛光下,他戴着这么一张鬼脸,还侧着脸看我,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洪辰,吓得差点没拉裤裆里。
房东大哥看我发愣,在鬼脸后面说:“小兄弟,赶紧戴上啊。求求你了,帮帮大哥吧。等打完鬼胎,大哥不会亏待你。”
我咽下口水,背后都被冷汗浸湿了,一咬牙戴上了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