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应该是庙堂吧。正对面是一座巨大的供桌神龛,上面摆放着香炉,红蜡等物,最高处供奉着一尊黑色的佛像。手电光亮下,那尊佛像看不清是什么人,周身漆黑,双手合十,似在沉思。
围绕屋子一周,竟然放着许许多多的蜡像。
这些蜡像做的非常逼真。主题和古塔外面的雕刻一样,也是地狱受难图。蜡像的人物全都赤身**,或被小鬼抓起要投进油锅;或是捆缚在柱子上,要剖心挖肝,林林总总,简直不忍目睹。最恐怖的是,这些蜡像偏偏做的极像,这种像不单单是皮肤细腻,五官生动,更是表情和神态的栩栩如生。受刑的罪魂那一皱眉那一张嘴,脸上肌肉都在扭曲,活灵活现至极。
我和王子童站在门口,看着庙堂里这一圈蜡像,谁也没说话,几乎都傻掉了。在这种寂静无声的环境里,我恍惚听到了受难阴魂痛苦嚎叫的声音,恍惚听到鲜血落在地上的声音,恍惚听见小鬼们唧唧乱笑的声音。光影闪烁下,每个蜡像都充满着欲动不动的镜头感。那尊黑色佛像站在受苦受难的阴魂中间,更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感。
我相信能量是可以传染的,悲伤的能量、痛苦的能量更是如此。王子童年岁小,又是女孩子,极易受到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她率先哭出声,拉着我的胳膊,哭得泣不成声,把手电灭掉不忍再看。
我虽然心里也是极为痛苦,但在控制自己情绪。庙堂里的阴冷愈发强烈,加上地狱受难的感官刺激,就觉得里面的气息像一万把小刀子一样飘出来,细细割着你的肉,钻进皮肤和骨髓里,继续割着你的心。痛苦万分,如万蚁噬身,可偏偏又摆脱不了,呼吸困难,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沉沉重重的大石头。
我拉着王子童出了庙堂,让她留在外面。王子童干脆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哭,哭得非常伤心。我摸摸她的头,她哭着说:“大叔,我想爸爸妈妈了,想同学了,我想回去上课。”
“我会把你送回去的。”我一字一顿说。这是我的承诺。
王子童抬头看看我,点点头:“大叔,你是个好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
我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说了。我让她留在外面,我要继续进去探探。
王子童站起来,摇摇头:“大叔,我们要在一起,互相还有个照应。放心吧,我不会拖你后腿。”
看着她坚毅的表情,我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又回到庙堂。
我们尽量不用手电去照那些蜡像,慢慢往前探着,来到神龛供桌前。王子童指了指桌上的香,轻声说:“大叔,既然来了,我们都上柱香吧。”
我们一人拿起三根香,用火机点燃,冒出徐徐的烟。朝着那尊不知名的黑色佛像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香烟渺渺,渐渐在庙堂里消散,看着眼前的佛像,一时竟然有些诡异的感觉。
这时,角落里突然传出一声猫叫,打破了寂静。黑暗屋子里,这么一声森森猫叫,还真有点渗人。王子童惊恐拽着我,我用手电过去照,只见在东北角的黑暗里,居然有一口古井。井沿很高,青砖垒成,外面用鲜红的染料写了很多经文。这些经文有文字有图案,字形和外面门上的差不多,应该是属于同一种体系的语言。
那只黑猫站在井口,两只发亮的猫眼直直看着我们。它的位置非常危险,就在井沿边缘。王子童很有爱心,她轻轻拍着手:“小猫,小猫,快下来,不要怕。”
那只猫瞅着我们,嘴里一直叫着,开始的声音倒还像猫叫,越叫就越走味,到后来竟然变成一种类似孩子的抽泣声。“哇哇~~”像是婴儿在啼哭。
我拉住王子童,示意她不要妄动,这只猫实在是邪门。
这时,猫的叫声忽然又变了,变成一种尖锐的长啸。这种声音如果是一个人发出的,那这个人绝对是遭遇到了世界上最悲掺的命运,叫声里透着无可奈何绝望的痛苦,透着冤屈的愤怒。
我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只黑猫绝对是从地狱来的。
猫叫着叫着,猛地一纵身,跳进了深井。这变故发生得极快,光线又不好,一晃眼它就不见了。王子童“啊”一声,拉着我的手,跑到井前。我们用手电往下看,这口井也不知有多深,黑黑糊糊一片,里面一点光亮也没有。
我想了想说:“这只猫或许是我们行动的向导。”
“大叔,你什么意思?”王子童瞪大了眼看我。
“我要下井。”我说道。
王子童惊慌失措:“大叔,你说得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我们走到这里已经是死胡同了,除了眼前这口井,我想不出还能往哪里走。既然已经到这一步,无法后退,莫不如就大胆前行。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把小手电叼在嘴里,把住井口,翻身进去。井里十分干燥,我凭这一点可以确认,应该是口枯井。井壁凸凸凹凹都是石块,这倒比较方便攀爬。我往下爬了一会儿,抬头看看井口,王子童的身影越来越小,她手里的手电光量已经非常微弱,成了星星一点。
我往下瞅瞅,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井底。按照高度推算,应该在六七米左右,不算太深。
又爬了一气,双脚终于落到实地。我抬头上看,井口已经彻底不见。
井底是干枯的地面,我拿着手电扫了一圈,这里面积并不大,好像是个地窖。这时,我看到不远处靠着墙根,有一个长长的影子,看上去有些怪异。
我向着那个方向走过去,所照区域越来越亮,离得近了,我停下脚步,顿时僵住了。只见在那个方位,悬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四角挂着锁链,牢牢悬在半空,棺材底距离地面也就几十厘米。最为诡异的是,这口棺材的棺盖上,盘膝坐着一个人,双手相叠,正在打坐。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紧紧闭合双眼,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我用手电照了照,发现这个人看起来很面熟。想了一下,才恍然,他的模样非常像外面庙堂里供奉的那尊黑色佛像。
这个人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我轻轻走过去,仔细观察,这个人面目如生,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他长得面目圆润,神态丰和,果然有一股神仙气质。我围着棺材转了两圈,这里显然已经是死胡同的死胡同,一切的终点,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想起那最后一根烟,遂掏出烟盒,把它拿出来。这根烟是为了超度最后一个鬼,我忽然生出大胆的猜测,莫非眼前这个神仙,就是所谓的最后一个鬼?
我一时踌躇,这最后一根烟了,得非常谨慎。如果错了,或许那个真正需要我超度的鬼,就会永世不得超生。要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最后的鬼,得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红色的八字。
想到这,我叼上烟,拿着手电,大大咧咧走到那人近前,抱住他的腰,猛一使劲把他从棺盖上抱起。这人看起来挺重,其实不算沉,估计还不到一百斤。我抱着他,放在地上,然后解身上的道袍,准备检查身体。
刚解开两个扣子,奇事发生了,那个人突然睁开双眼。我还以为这是个木乃伊,吓得我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上的烟掉了,不知滚哪儿去。
他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缓缓站起,看着我上下打量:“刘洋,果然是你。”
“你是谁?”我惊慌地说:“你怎么认识我?”
“觉察有人动我真身,我便从阴间赶回来。看到是你,既在意料之外又感觉在命运之中。转了一圈,我们又相见了。”
“你究竟是谁?”我磕磕巴巴地问。
那人大笑:“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你离开这里后也不会记得在这发生的事情。这里对你来说就是一场春秋大梦。”
“出去以后忘掉这里,那是我的事。如果你足够坦诚,只希望你不要欺当下的我。”我说。
那人看看我,微微笑:“有点意思,我没看错你。我叫彭亮,这里是我造的一方世界,可以这么说,你和你外面的小朋友,现在都在我的梦里。”
“彭亮…”我喃喃,这个名字很陌生。我说道:“你说过你从阴间赶来…”
“嗯。我不光造了这一方世界。我还有几处阴间世界,我在那里算是阎王爷吧,掌管着对阴魂的刑罚和轮回。我们是老相识了,以前在我造的阴间里见过。”彭亮说道。
我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居然是阎王爷。
“这里是我守静修行之所。”彭亮说。
“你要修行什么?”我问。
彭亮笑:“我要修仙,我要做真正的阴间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