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接着说:“小张是下乡知青,后来从农村调回城市,便分配在我们化肥厂中做会计工作,其实我对于会计工作具体也不清楚,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小张是管钱的,他有钱。
每到发工资时,小张会在前一天晚上拿着一个黑色的手提袋去银行提款,然后第二天早晨发给大家。
那时最大的面额是十块,也叫大团结,当时每月的工资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可能不多,但那时的钱,非常值钱。
尽管非常值钱,但我得到的工资,远远不够支付我儿子的医药费。
这天晚上,又是小张取钱的晚上。
我是氨水车间的工人,下了一个晚班,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准备离开这里时,看到小张从银行提款回来准备进会计室,便叫住了他。
我们是工人,不是坐办公室的,所以平时看到办公室的人,都会像看到领导一般,而那些从办公室出入的人,哪怕是打扫卫生的,都感觉自己比别人高人一头,但小张却非常平易近人,所以他看到我叫他,便笑着走了过来,问我:“福哥,有啥事?”
我当时还有些难为情,说道:“张会计,明天要发工资了,你看能不能把你取的钱借我一些?”
小张摇摇头说:“福哥,这不行,这些钱是大伙们的工资,怎么能借给你呢?大家都知道侄子有病,其实我心里也挺为你着急的,这样吧,明天我把我的那一份借给你,反正我还没结婚,花钱也不多。”
小张这样说,已经很和气了,但是我在心里一琢磨,就算是小张把他的工资借给我,再加上我的,还有我老婆的,也差的太远,而且我们还要过日子,一样要花钱。
小张已看出了我的想法,便说:“福哥,要不这样,明天发完工资之后,我给厂长提议一下,弄个募捐,你看怎么样?”
小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我知道这样肯定不行,因为已经捐过几次了,再捐的话,大家未必继续肯捐。
于是我急的走来走去,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氨水车间。
小张看到这里,怕我想不开,便跟了过来,说:“福哥,有困难一定能过去,你别想不开,嫂子还有侄子都要你照顾。”
他这样越说,我越想要那笔钱,于是又苦苦哀求的一番,小张依然说只肯借他的工资与募捐。
我当时也急红了眼,恼羞成怒。
有一句说的一点不错,怒向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时脑子一热,竟然一把夺过小张的提款包,同时将他推进了氨水池。
小张根本没有想到我会推他,在他被推入氨水池时,他还有些不相信是真的,因为他一直盯着我,我永远忘不了他的眼神,似乎在问我:“福哥,这不是真的。”
氨水池有两米深,就算是纯水,如果不会游泳,也可能会被淹死,更何况是氨水?
氨水与硫酸一样,对人体也有很强的腐蚀性,小张在里面挣扎了一会,叫了两声救命,就在也不叫了。
把他推进去之时,我顿时懵了,我知道我杀人了,当时吓的全身是冷汗,不过当我看到看到钱,又有了力量,于是将钱袋子装进衣服内,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回到化肥厂家属院,也就是我家,我把钱偷偷地藏好,连我的老婆都没有告诉,不过她却在吃饭的时候问我:“你回来之后,脸色一直不好,是怎么了?”
我说这几天因为儿子的事,太操心了。
老婆叹了口气。
这一夜我都没敢睡,一直坐在床边抽烟。
老婆以为我是为儿子的事心烦,所以也没说什么。
这一晚上,我一听到外面有警报声,吓的拿在手中的烟都掉在了地上,我以为他们是来抓我的,还好,警报只是叫了叫,并没有真的过来抓来我。
第二天早上,我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去上班。
刚到氨水车间,就听到工友们炸了锅一样议论着张会计掉进氨水池中。
他们看到我之后,不由问:“吴福,昨晚你走的最晚,张会计掉进氨水池中的事,你知道吗?”
我急忙说,走的时候,没见过张会计。
他们说,张会计真中可怜,还没结婚就失足掉进了氨水池。
我问张会计呢?
他们说送进医院了。
一听小张还活着,我当时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工友把我扶了起来:“你怎么了了这是?是不是担心不发工资了?”
我站了起来,急忙点了点头说:“张会计掉进氨水池,这工资怎么办?我还等给儿子看病呢?”
工友叹了口气:“小张虽然被送进医院,但是耳朵,眼睛,鼻子,嘴巴之中都进了氨水,内部完全“烧”伤,已经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嘴巴也不能吃饭,,双手与双腿严重烧伤,基本上成了一个废人,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那笔工资款也没有找到,以他目前这个样子,估计也很难找到,有人猜测那些钱可能也掉进了氨水池,但是打捞后,并没有。”
虽然我知道小张受这么重的伤,肯定活不了,但我还是期待着小张不要活过来。
很快又传来了消息,小张死了,死的时候,全身因为“烧”伤,不能穿衣服,光溜溜的就像一根萝卜。
我不敢相像,他在死时受到了什么苦难,一定是每呼吸一下,就极其痛苦。
小张死后,车间主任说,工资会补发给大家的,让大家安心上班,于是我又领了一份工资。
关于小张为什么去氨水车间,失足调入了水中还在持续调查。
我知道这样一直查下去,纸肯定包不住火。便慢慢的放风说小张欠了赌债,拿工资还钱,最后钱没了,没办法面对工友,于是就跳入氨水中自杀。
没想到,我这个谣言,竟然成真,大伙都认为是小张欠钱自杀。
不过,小张已经死了,也不再追究这件事,但每次工友们说起小张的事,都很不屑一顾。
这件事就这样完美的过去了,因为那些钱,我儿子也吃得起特效药,慢慢的好了。
我老婆知道我儿子吃了特效药后,也很怀疑地问我,怎么会突然有了钱,我说这钱是我捡的。
因为这钱用在了我儿子身上,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但不久之后,我每次做恶梦,都梦见小张来我。
他已经被氨水“烧”的面目全非,很痛苦地爬向我,就像一只去了壳的蜗牛一样,每爬一步,地面上都是因为氨水“烧”身体后,渗出的体液。
他一边伸出手,一边用很沙哑的声音说:“我真的很痛苦,我真的很痛苦,福哥,你为什么推我啊?”
每次做这种梦,我都会惊醒,以至我不断失眠,我每天都在经受着良心的折磨,直到一年之后,我不在做这个梦,也渐渐的忘了这件事。
儿子治好了,慢慢长大,从爬到走,从幼儿园到小学,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直到儿子上三年级时,有一天他哭着放学,说了一句话,彻底打破了我们家庭的平静。
我看他哭,就问:“乖儿子,你怎么了?”
儿子说:“我被同学们打了,他们说我是野孩子。”
当我听到这里,也非常生气,这些孩子太没教养了,怎么能说我儿子是野孩子呢?
“他们说,我不是你儿子。”儿子继续说:“因为我一点都不像你。”
这时妻子走了过来,拉起儿子说:“你别听他们胡说,明天我去告诉你们老师,管管他们。”
“你们打小报告,以后他们会更看不起我,也更不愿意与我玩。”儿子哭的更伤心。
童言无忌,我不由仔细看了看儿子,发现他确实不像我,我想努力找出来一处,他像我,但是我也找不出来。
但我突然感觉他的相貌有些像一个人,这个人在脑海中存在,我却一时忘记是谁。
我不禁问老婆:“他是我儿子吗?”
老婆当时就愣住了:“你不信我?”
“不是,我只是问问。”我说。
“问问也不行。”老婆当时气坏了:“吴福,我嫁给你的时候,可是处女,一年后有咱们儿子,你竟然怀疑我?这事,咱必须说清楚,你马上带你儿子去检查。”
我当时感觉自己有些冲动,我确实不该怪她,我老婆与我确实都挺洁身自好的,儿子一定没问题。
不过,这件事,终究在我们家庭中留下了一个阴影。
儿子又上初中,高中,一直到毕业,这时已经九几年,他每次来化肥厂时,都会有人看到他说:“咦,这不是小张吗?”
甚至有的与我一样大的工友,开玩笑地叫起我儿子叫小张,还开玩笑地说,小张,你当年欠我们的钱还没还呢,就这样的走了,你是潇洒了,但我们的工资却晚了半个月,过了一段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没错,我也终于发现,我儿子向谁了,就是小张,我越看他,越像小张,二十年前的一幕当时又像涨潮一般浮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