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按住了她肩头,稳定沉着,热力隐隐,只是那样轻轻一按,一股热流涌入,抚平她突然混乱的真气,公孙煊渁微带担忧的语气随即响在她头顶,低低道:“菲菲,我们回去吧。”
风菲菲闭了闭眼,再睁开,无言的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抿着唇,向前跨了一步。
这是她对于这一刻的抉择给出的态度,也是她对于人生一贯的态度——在可以逃避的时候逃避,在不应该逃避的时候面对。知道固然痛苦,不知道也许会造就更大的痛苦,因畏惧而裹足不前转身逃开,不该是她风菲菲做的事。
她轻轻的,然而坚定的跨出那一步,跨上满是尘灰的宫阶,手指一搭,铜锁落下。沉重生锈的发黑铜锁落入掌心,冰凉粗糙,似这一刻的心情,揉了沙子一般被无声带血的磨砺。这扇门就在眼前,那些无数次逼到眼前却也无数次绕开的故事,在推开这扇门后,也许就会再也不能退避的涌来。
风菲菲的手停在半空。却也只是顿了那么很短的一刻,随即毫不犹豫的,推门。
“吱呀。”长久没有上油的门轴发出沉重悠长的吱嘎声,像是午夜垂死的人在寂寂轻吟,月光被无限度拉长,拉出落满枯叶的长长甬道。甬道不长,连接着三进院落,屋檐下的台阶侧结满了蜘蛛网,在风中颤颤飘摇,一荡一荡的反射着月色的银光。
风菲菲默然看着这间普通的宫室,依然是那种似熟悉似陌生的感受,感觉见过。却又似乎并没有熟悉到血脉里,然而有些地方的细节却又牵丝扯脉。一见惊心。她顺着甬道缓缓地走进去,枯脆的树叶在脚底发出碎裂的微响。“嚓嚓嚓嚓”一声声似是久远的难懂的呓语。
风菲菲游魂似的飘上回廊,顺着回廊的方向直奔宫苑第三进,最后在第三进的一间锁着的小耳房面前停住。她立在那房子之前,有些迷惑的偏着头,脑海里此刻波翻浪涌,一幕一幕都是混乱驳杂的破碎场景,那些场景在脑子中幻灯片似的轰然闪现…矮小的耳房…绿色衣裙的女子…含愁的嘴角…黑暗的狭小的空间…浑浊的泛着血丝的眼…散发着骚味的苍白的手…
风菲菲轻吟一声,抱住头。那些混乱的片段冲击得全身血液都在突突直冒,再狠狠撞向记忆的藩篱,潜意识里为求自保自愿封闭的记忆被冲撞得风雨飘摇,如一叶扁舟在激血的漩涡里无处求生,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涨痛着,似千万把小刀不住翻搅,刹那间便痛出一身冷汗。
如此抗拒…如此抗拒。风菲菲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坚持到走进那耳房?她一月休养之期还未到,功力未及巅峰,好不容易才稳定的真气。断不能一月两次走火入魔。
她身后,公孙煊渁突然伸手,极其坚定的牵过了她,道:“菲菲。走。最起码现在,不是你面对的最佳时机。”
风菲菲默然半晌,突然走过去。拂开耳房窗户上的厚厚尘灰,探头向里一张。
一间普通的屋子映入眼帘。所有的物事都沉在灰尘里。好一会儿才辨清大致的轮廓,床…几…盆架…帐幕…帐幕后一方黑黑的。半掩半映的…
风菲菲突然向后一仰。她晕了过去。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还驻扎着另一个灵魂的记忆。
那是谁?是谁?她曾经无比困惑,也无比好奇。
那是一缕残魂,从来都畏畏缩缩,一直不曾扰乱她的生活,可是,如今,那个残魂的记忆,似乎已经在漫长的日子里渐渐和她融为了一体,只要一点契机,便会出来影响到她的生活。
她落在公孙煊渁的怀中,脸色苍白,呼吸轻浅,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公孙煊渁手指急急搭上她的脉搏,却发现除了血气有些不宁外,并没有受什么伤害。
菲菲…大概心里是太抗拒了,她的晕,完全是自我保护的晕。
公孙煊渁默然抱着风菲菲,想着她从看见那一角飞檐到耳房晕倒,这一截路她经历了怎样的交战和折磨?凄惨的记忆穷尽手段逼迫她逃离,她咬牙抗拒着不顾一切去接近,最终,却还是输了。
公孙煊渁站在耳房窗前,眼光似有若无的掠过屋内,似也打算看上一眼,却又不愿看一般飞快调开,他最终只是转身,抱紧怀中的女子。轻轻俯下身,在怀中人如花唇瓣上印下一个温柔细致的抚慰的吻。“菲菲…我在。”
风很凉。风里有秋日的花香。一个人平静的俯视下来,将精致的下颔递入眼帘。
谁在说话?声音远远近近,窃窃不休,语气却是安静的,有点凉,也有点香,却不是花香。那方精致的下颌在晃动,软缎衣袖滑过,细腻的像肌肤,一切都是暗的,那个人却是亮的,如同她生命里不曾有过的绚烂光彩。
窗外有笑语声,有步行声,有明媚的阳光,阳光…久违的阳光。阴影里谁伸出苍白细弱的手指,鸟爪似的,小得像婴儿,指甲缝里都是木屑,没事抠木屑…唯一的娱乐。
“…我去前边侍应…拜托您给照看着,千万…千万…”
“好的!”轻快的忠厚的应承声。
小小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惊恐…无限的惊恐,仿佛那听起来便很忠厚的声音,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恶魔的呓语。
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大手伸进来…空气突然如水波纹一般动荡起来,场景被挤压、折叠,光怪陆离的飞旋,快!快得无法捕捉,她睁大眼想从散碎在空间里的场景中拼凑出完整的画面,却越看越晕,直至快将自己晕散晕碎,永久沉在那般泥浆般粘腻的黑暗中…
“菲菲…我在。”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是谁低唤的声声,温柔沉厚,一杯红茶般醇甜回甘,冲淡生命里不能摆脱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