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辫前天从“猫仙祠”的野猫当中,把那只偷溜的黑猫找了回来,本想今日借着做公之便看回热闹,谁知和孙大麻子被挤在囚车旁,竟是一动都不能动,那黑猫也被挤得无处容身,只好蹲在了张小辫的帽子顶上去看热闹。
张小辫见马大人等官员都在楼上端坐,不禁觉得心中煞是不平,心想若不是三爷使出手段,官府如何拿得到“老鼠和尚”?可如今风光都被旁人占了,满城百姓谁知三爷的功劳?又想“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这捕盗的牌头无品无级,比起芝麻绿豆也还不如,蝼蚁一般的脚色,有什么稀罕?倘若三爷朝一日发了迹,做个封疆的大吏,才不枉在公门中走这一遭”。
他正胡思乱想的做白日梦,就听四周的人群忽然炸开来一般,暴雷也似的喧哗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正不知为着什么,他急忙寻声看去,原来是灵州城的刽子手“刘五爷”带着四个手下来了,那刘五爷从祖上六代起,就全是公门里吃红饭的,传下来的手艺非同小可,是刑部亲点的刽子,以前一直在京城听差,这两年告老还乡,才被调回了灵州原籍。
巨贼以妖术偷盗“藩库”库银,以及驱鼠吃人子嗣,乃是震动天下的大案,所以今天处决“老鼠和尚”,官府特意请了已经封刀的刘五爷出山,据说刘五爷得过真传,手艺十分了的,不管是砍头斩首,还是剜胆摘心,在他刀下动起刑来都好似“行云流水”一般。
只有犯了滔天大罪或是身份不凡的刑徒,刑部才能请出他老人家掌刀执法,即便当年在京城里,也是等闲难得一见,今日竟要在家乡父老面前施展手段,围观之辈自然止不住喧哗起来,那刘五爷在灵州百姓眼中,就象是位成了名的戏子一般,自他迈步登上刑台,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要引得台下发出一片片喝彩声来。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也曾听过刘五爷“刑部刽子手”的赫赫大名,连忙掂起脚尖,抻着脖子去看,只见那刘五爷六十多岁的年纪,生得体魄魁梧,豹头环眼,阔口裂腮,颌下髯丛如猬,胡须虽已半白了,但精神攫硕饱满,脑门子油亮油亮的,一席短衣襟小打扮,身上连肩搭背,系着白练也似的一条围裙,目光中凛然有股杀气,不怒自威,恰似那杀生的修罗魔君在世。
刘五爷的围裙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乃是先皇御赐之物,寻常行刑的侩子,向来是光着膀子,或是穿了号坎甲马,再系条屠户般的黑围裙,可刘五爷手艺不凡,不管是断首凌迟,还是剥皮摘心,身上刀上从来不见一个血点,刀是祖传的宝刀,身上是皇上赏赐的白腰,如此装扮,正是为了显出自身艺业过人,使见者皆惊。
再看刘五爷的四个徒弟,活脱是四大金钢投胎下凡,刀砍斧剁般的一边高矮,显得好不齐整,全是膀大腰圆虎力熊心的彪形大汉,油光光的大辫子打了团结盘在头顶,身上的红边灰底号坎敞开一半,袒胸挺肚,把胸口黑杂杂的一大片护心毛露在外边。
这爷儿五个,满面的杀气,目光所到之处,打量到谁身上,谁就得打个寒颤,冷汗淋漓,那真是“直教胆小惊欲死,纵是石人也流汗”,围观的众人都不免暗自庆幸:“幸亏今天上法场受刑的不是我们。”
刘五爷带着四个徒弟,上了半人多高的木台,先对着楼上监斩的官员抱拳行礼,随后对父老乡亲们施了一躬,他也是有心要卖弄些个手段,让徒弟们当着众人的面。取出携带的几个大皮囊,打开整顿起来,里面无非是砍腰的“鬼头刀”、斩首的“剁魂斧”、剥皮的“摋利刃”、掏心的“剜肠剑”,还有各种“带钩、带刺、麻花柠转儿”的刑刀法刃,都是寻常百姓叫不出名目的器械,琳琅满目,足足有不下百余件之多,在日光下一阵阵泛着寒光。
这时已有刑吏验明罪犯正身,然后宣读罪状,按律断了番和尚一个“剐”字,此等妖魔匪类,若不处以千零万碎之极刑,委实难平民愤,故此要请“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割满一千三百刀,待到午时三刻,听得三声号炮为令,就要动法刀行刑。
围观的百姓顿时满场哗然,众人一来是恨极了“潘和尚”,二来听说要割一千三百刀,乃是地方上前所未见的大刑,正要看刘五爷行刑如何施展手段,底下的人群中对此议论纷纷,有的人说:“这回可算是来着了,咱就等着开眼吧,一般凌迟碎剐,只不过一百二十刀,要割满一千三百刀才让犯人断气,可不是寻常的手艺能做到的,当今世上,除了刑部刘五爷,谁还有这等本领?”
有的人稍稍有些见识,听了此话便摇头说:“这个却不然了,凌迟碎剐为本朝最酷之刑,平时难得一见,但现在正是平寇定乱之时,一旦捉到了发逆反贼,无不用此极刑处决,所以这几年咱们见碎割活人也见得多了。可你发现没有,越是那精壮结实的汉子越是能劲得住多割几刀,饶是如此,二百刀下去也仅剩一具血肉模糊的骨头架子了。而那肥胖之辈,则根本无从下刀,一刀下去不免连皮带膏的扯下一堆,象老鼠和尚这贼厮生得如此肥头大耳,能割够他二三百刀已是大手段了,想剐足一千三百刀却又谈何容易,恐怕刘五爷一世英名,临老却要栽在咱这灵州法场上了。”
张小辫被挤在台前,听那几人议论不休,便讥讽他们毫无见识,对众闲汉夸口吹嘘道:“一千三百刀算得什么?在前朝中,割满三四千刀的大刑也是有的,北京城里的刑部刽子手个个身怀绝技,都是世代传授下来的神妙手段,外人绝难得知,三爷当年在京亲眼见过刑部刽子们练刀,原来要先从最大的大牲口上身上练起,割牛割马割骡子,最后越练越小,刀数却是不减,直练到鸡犬鸭鹅老鼠兔子才能出师。”
众人初次听闻,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有些短浅之人只顾称赞,想不到这位牌头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阅历;有些人则认为张小辫之言纯属无稽之谈,牲口肉多体粗,岂能和犯人相提并论?再者刑部刽子手的本事再大,又怎么可能在老鼠身上割几千刀?这“碎剐凌迟”的极刑又不是剁肉馅子,要割满一千三百刀,必须每一刀割下一块皮肉,而且在剐至最后一刀之前,犯人是绝不能断气的,否则刽子手与犯人同罪,差了多少刀都要着落在自己身上。
众人乱遭遭的正自议论不休,就听“咚隆”一声号炮响起,眼见午时三刻将至,这正是“阎王下了勾魂状,无常二鬼索命来。”毕竟不知“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如何碎剐“老鼠和尚”整整一千三百刀,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卷 神獒 第三话 凌迟
自古怨债相偿,杀人的填命,欠债的还钱,多是因果上的事情,说他一年也说不过来那许多,那些个遭受官司刑狱之苦的,也都是由此而生,计较不得。但听得一声号炮响过,眼看午时三刻将至,刘五爷让他的四个徒弟充做副手,先将“潘和尚”从台下囚车里起出,绑到法场行刑的木台之上,那刑台当中有个“金”字形的木头架子,糙木铁环上边乌黑的血迹斑驳,都是以前用刑时所留。
刽子手们一言不发,动手把“潘和尚”绑定了,三下五除二,就剥净了人犯身上的囚服,随后就捧着刑具法刀候在一旁听命,这时第二声号炮响过,法场四周围观之人,都知道在转眼之间,便要把这恶贼千零万碎,大多注目观看,嘈杂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许多。
刘五爷请“监斩官”在名牌上勾了红叉,反身走到“潘和尚”身边,按惯例抱拳说道:“今天是刘五来送潘爷上路,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刽子手掌刑执法,无非是被上差下派,推辞不得,等会儿万一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还请潘爷多多担待。”
“潘和尚”落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万念如灰,但在法场上众目睽睽,他还要硬充好汉,嘴角子一阵阵抽动,表情诡异的狞笑道:“久闻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大名,不想竟死在您老的刀下,也算是本法师的造化,本法师临刑别无所求,只求您老用刑时手底下利索些,给咱来个痛快了断,我死后走在黄泉路上,也忘不了念着您老的好处……”
刘五爷连眼皮子也不眨,冷冰冰地说道:“古有圣贤立纲常,今有王法大如天,潘爷惹下的是弥天大罪,身上有又背着百十条人命,最后怨魂缠腿被官府拿获,才被断了个碎剐凌迟的极刑,今天这一千三百刀,可是一刀也少不了的,咱们劝你不妨想开些,在阳世多受些零碎之苦,到阴曹里却能早得解脱,趁着第三声号炮未响,还有什么话要交待的尽管留下。”
“潘和尚”想到要被碎割一千三百刀之苦,不由得心寒胆碎,心中怨毒发作起来,沉默半晌才说:“本法师生来慈悲,最喜欢哄耍小孩子为戏,自从修练金钢禅以来,食过胎男童子一百五十有余,此乃度他们前往西天极乐大善举,眼看着便能成就正道,得一个出有入无的法身,谁知竟被一班小贼撞破了法相,使我落到了官府手中,挑筋穿骨吃了好一番折磨,今日又要使出歹毒手段,让本法师受尽零割碎剐之苦……”
“潘和尚”越说越恨,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算到了阴世,也必化为厉鬼,找你们一个个的索命报仇,刘五爷你是专给官家掌刀的鹰犬,操你奶奶的,你与马天锡那狗官坏过多少好汉的性命?你们通通不得好死,爷爷早晚从阴间回来找你们索命!”
刘五爷发过无数红差,以往那些死囚服法之时,或是对刽子手软言相求,或是骂不绝口,又或是默然不语,更有受惊不过,在法场上屎尿齐流之辈,他多是见得惯了,丝毫不以为意,当下任其破口大骂,也不同“潘和尚”再说什么。
周遭围观的百姓却大为恼火,都说如今真是没有王法了,这“老鼠和尚”罪大恶极,此等丑类死到临头之时,竟然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个挨千刀的贼杀才。更有许多家里丢失小孩的,一发对其恨得入骨,纷纷捡起烂菜石子投向法场,有领队的军官赶紧指挥团勇把持局面,以防乱民蜂拥上来搅了刽子手行刑。
此时又有许多“苦主”,纷纷挤到前边,偷着把钱塞与法场附近的公差,他们要等动刑之后,讨买几片“潘和尚”的碎肉,这里边也不光是被贼人拐去小孩的“苦主”,还有许多家里有病人的,因为早年间有种说法,凡是法场上出红差,犯人身上的血肉都能做药引治病,监刑的公差们往往可以趁机捞点油水,只不过不敢明面交易。
正乱得不可开交之际,就听“咚隆隆”一声号炮作响,“刑部刽子手”刘五爷见午时三刻已至,当即动手行刑,先是副手取出一条漆黑的网子,当场抖将开来,缠在潘和尚的左臂之上,这黑网可不是普通的鱼网,乃是前朝刽子所传之物,通体以人发混合蚕丝编就,专在凌迟碎剐的刀数过多时用于“量肉”,只见那黑网的网丝勒入皮肉之中,便会留下一大片铜钱大小的血印。
刘五爷是忙家不会,会家不忙,叫声:“看法刀了”,便伸手从皮囊当中,拽出泼风也似的两把快刀,这两口法刀,一长一短,皆有名号,长者过尺,唤做“尺青”;短者过寸,唤做“寸青”,从由北宋年间流传至今日,据说当年曾用来碎剐过江南巨寇“方腊”,真是“白刃似水,寒气逼人”,果然有“吹毛断发”之锋。在此“大小二青”两口利刃之下,剔割过的好汉之多,实是难计其数。任你是含冤负屈的忠臣义士,还是恶贯满盈的乱党贼子,被绑在法场上见了这两口快刀,都不免心中憟惕,魂魄俱无。
刘五爷手中拎了长短两柄快刀,口念“恶杀咒”,咒起刀落,按着勒出的血印子一刀刀割下,那“潘和尚”吃过许多童子,养得周身肥胖,细皮嫩肉,受割不过,疼得尖叫惨呼,刘五爷更不理会,短刃一割,长刃一挑,便取下柳叶似的一片皮肉,直把“二青”使得发了,但见他出手如风,一片刀光闪动之际,不消一个时辰,就已将“潘和尚”肥大壮硕的身躯剐了个遍。
旁边相帮的四个刽子,一路数着刀数,法场刑台上血肉淋漓,“灵州城”里的人们,多是初次见识“刑部刽子手”用刀,谁也没想到天下会有如此快刀,又有如此干净利落的割法,直教人无法思量,尽皆看得犹如木雕泥塑般目瞪口呆,诺大个街心里,只闻刽子下刀、贼人惨叫,除此之外,十字街上鸦雀无声,围观的百姓中有那些胆小的,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做“刽子手”就是凭宰杀活人吃饭,这“刑部刽子手”刘五爷,果然是手艺了得,他自十七岁艺成出师以来,就开始在法场上掌刀执法,四十年来经他手底下发送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真正是“杀人如麻”,行刑的经验尤为丰富。
此次碎剐“老鼠和尚”不比寻常用刑,必须要割满整整一千三百刀,所以刘五爷深知下刀要即快且准,刀子底下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就先把犯人活活疼杀了,更要避开人体血脉,而且此贼肥胖长大,不似寻常皮肉精壮之辈,血脉经络格外难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了浑身解术。
那“潘和尚”也当真悍恶,身上被割了一个痛快,嘴上是一边惨叫狂嚎,一边骂不绝口,尽是些言语极为阴毒的诅咒,但声音越来越弱,等剐到一千两百余刀的时候,“潘和尚”已然是体无完肤,舌头、鼻子、耳朵尽被剐去,全身上下只剩两只大眼珠子能动,兀自贼溜溜的来回乱转,盯着“刽子手”的刀锋看个不住。
刘五爷是“手出山岳动、刀落鬼神惊”,前六百刀唤作“鱼鳞剐”,刀削面似的把周身上下削去了一层,中间四百刀是“剜肉剐”,最后三百刀也有个名目,称为“剔魂剐”,堪堪数到“一千二百九十九刀”,剐得“潘和尚”只剩一具骨架了,刘五爷的“恶杀咒”也恰好念完,忽然停下身子,收起刃不占血的“二青”,在手中换过一柄带环的牛耳尖刀,请过监刑的官吏上前来验刑。
此时“潘和尚”的眼皮已被割去,连眼珠子都不能动了,目光如同死灰,不知是不是还没断气,那监刑的官吏捧着一个罐子,从中抓出白花花一把大盐粒子,对着“潘和尚”撒去,只见“潘和尚”一对眼珠子疼得猛然一转,显然还未死绝。